第六十七回
將火箭放上天之後,付一笑抱膝坐在陷阱旁邊,輕聲安慰道,「你堅持一下,他看到一定會儘快趕來的」,姑余艱難的挪了挪身子,將裝著鹿耳的袋子從腰間解下,拋了上去,「耳朵,先去,姑余就來。」
一笑接住袋子,猶豫了一下,正要說句什麼,輕微的一聲響打碎沉寂得窒靜的天地——那是她最熟悉的,當弓拉到極致時,弓身發出的輕微的咿呀聲。
嗡聲一起,一笑的身形一矮,朝旁邊躥了出去,腳剛落地,又是幾聲密集的弦響,原本靜寂的林間空地上頓時箭如雨下,一笑狼狽的滾了幾滾,終於避無可避的落進了地坑,重重摔在姑余身旁。
姑余目瞪口呆的看著從天而降的一笑,吶吶問,「下,下來了?」一笑忍著疼從地上翻身坐起,昂首怒視著陷阱口,咬牙切齒道,「原來不是意外,真是,卑,鄙!」
幾聲冷笑,兩隻閃著寒光的箭尖對準了坑底的付一笑和姑余。
葉端方割下一對鹿耳,收進馬背上負著的麻袋裡,嘆了口氣,又準備繼續上馬前行。
這世間最強的兩種力量,除了情感之外,便是殺戮,而對於男人來說,特別是他這樣的男人,殺戮的快感,很多時候更勝於情感,但是,戰爭是一回事,為了某種目的肆意屠殺又是一回事。
林中鑽出覓食的松鼠,精靈乖巧,在松樹下翻找散落的果子,忽然松鼠立身靜止不動,像是在靜聽,接著猛然一竄,溜得無影無蹤。
寂靜中,先後兩枚火箭從另外一邊的密林中呼嘯而起,直衝雲霄——那是只有主將在戰場遇險才能發射的火箭!
是誰?!林中除了皇子的少妃和那個獃頭獃腦的巨人之外,應該沒有旁人。
葉端方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抽箭在手,打馬朝那邊奔去。
林間空地上,十數個著暗灰衣衫的男子在忙碌的搬運著一隻只沉重的口袋,另有兩名背著弓箭的人站在付一笑和姑余所陷落的陷阱旁,協助著他們將袋裡的泥土朝陷阱中倒落。
忽然遠處奔來放哨的灰衣人,慌亂的呼喝道,「有人,快走」,不及所有人反應,破風聲起,箭光至處,「啊」的一聲慘叫,還在奔跑的他腿上中箭倒下。
坑外眾人皆恐懼的騷動起來,拋下搬運的口袋,一個頭領模樣的人搶上去挾起還在地上爬動的人便要向林中退走。
傳來的馬蹄砸地聲清晰得像是踏在人心上一般,林中箭一般殺出一騎,電光火石間,第二箭跟到,射倒了正在拖動同伴的灰衣人頭領,疾馳而來的葉端方呼喝道,「什麼人!統統站住!」
幾乎是同時,另一邊的灌木中躍出一匹健馬,馬背上是神情陰騭的鳳隨歌,他見到彎弓搭箭的葉端方,嘶聲吼道,「一笑呢!一笑在哪裡!!」
葉端方愣了一愣——方才一瞥,只看到這群奇怪的灰衣人圍住了地上的一個大坑在忙碌,此刻聽鳳隨歌問起,他下意識的朝陷阱那邊看去。
只這一瞬,那群灰衣人已經全數撤走,只餘下雜亂的足跡混著血跡,還有十餘袋土散在各處。
鳳隨歌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心立刻提到了喉嚨口,翻身下馬撲到坑邊,只是一眼,幾乎全盲……
葉端方不及去追趕奔逃的灰衣人,收箭幾步趕上扶住搖搖欲墜的鳳隨歌,「皇子」,他輕聲喚著,向陷阱中看去。
箭在坑壁上,在坑底左邊未完全被泥土掩埋的伏地的姑余寬厚的背上,而右邊……
右邊已是堆得尖尖的土堆。
葉端方也震驚了,他也聽說過這個錦繡平民出身的少妃與皇子的重重糾纏,在這次比斗之前國主鳳岐山專門召見他,甚至叮囑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贏。
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曾經在戰場上屠戮過夙砂軍士的少妃,但——葉端方嘆了口氣,這未必不是一個好的結束。
對於任何一件事來說,死亡都是殘酷的結局,可恰恰也是死亡,才是最徹底的結局。
劇烈的心痛使鳳隨歌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就好像心臟被戳穿,血一滴滴落下,他喘息著,每次吸氣都會停滯一下,每次呼氣都會帶出心中無比的疼痛。
他死死的盯住錯落的羽箭,喉間嘆息般發出噝噝的怪聲,葉端方聽了半晌,終於聽清楚他反覆說著的一句話,「他殺了一笑,是他殺了一笑……」,忽然鳳隨歌猛的將攙扶著他葉端方一推,「你是幫凶!!!」
鏘的一聲,腰間長刀出鞘,鳳隨歌布滿血絲的眼中一滴淚也沒有,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一般,惡狠狠的瞪住葉端方,聲音陰鬱得嚇人,「她死了,你也別想活——」
葉端方退後幾步,這個時候鳳隨歌不會聽進他的解釋,但他必須解釋,「皇子,請皇子冷靜一點,臣下……」
一聲低低的□□從坑底傳出,雖然微弱,但是足夠兩人聽得清楚明白,鳳隨歌猙獰的表情忽然僵住,並且迅速轉為不可置信,一旋身,跌跌撞撞的奔向地坑,「一笑!」
葉端方也舒展了眉頭,輕輕的吐出一口氣,快步跟了過去。
付一笑爬了出來,從姑余的身體下面爬了出來,帶著滿臉滿身的血跡從沉默的姑余身下爬了出來。
「姑余?姑余?!」不理會陸續跳落坑底的兩個男人,她呆了一會兒,開始試探的推搖著渾身又是箭又是土的沉默的愚鈍的姑余,姑余已被她推得側翻過來,毫無生機。
「姑余姑余姑余姑余……!!!」她加重了力道,眼淚在眼眶上打著轉,卻落不下來。
第一支箭射下來的時候,原本倚在坑壁上的姑余撲了過來,緊緊壓住她。
「姑余,保護……」,他向來說話含糊不清,然而這幾句在一笑耳中,卻如炸雷一般清晰響亮,一支支箭射入他的背。
「要贏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隱約的帶著笑,「少妃,好香……像娘親……」,最終沉寂,只餘下羽箭入肉的鈍響,和金屬相撞的鏗鏘,每一下都伴著姑余身體反射似的痙攣,漸漸的,越來越輕微,終於停止。
箭雨中,姑余的身子整個的遮蓋了付一笑,她,毫髮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