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離開充斥著血腥和刺鼻糞尿腥臭的刑堂,一笑終於忍不住奔到一旁的花樹間乾嘔起來,鳳隨歌幾步趕上,心疼的替她拍背,「你就是要逞強——交給我就可以的,你非要親自來!」
一笑蹲了一會兒,稍微平靜了一些,聞言苦笑道,「有的事情,身為攝政皇子,是一定不能做的,而我不一樣,我本來便是他們口中的毒花毒草,再毒一些也無妨。」
鳳隨歌嘆息道,「已經審到這裡了,今後都交給我吧」,一笑堅定的昂起頭,午後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透射下來,折出燦爛的光斑,「不,我要親手揪出幕後的人,為姑余報仇!」
「不可能的!」庄妃扭曲著一張臉,毫無形象的嘶喊道,「爹和臣妾說過,已經交待過他們,待風頭過去便會設法放他們出來,他們不可能審出什麼的!!」
鳳岐山陰沉著臉坐在一旁,聞言冷聲喝道,「只用了一輪刑,那些廢物就把什麼都招了,你還在說什麼不可能?」
庄妃撲到鳳岐山腳下,抱住他的雙膝嘩的哭起來,「求國主救救臣妾的父兄」,鳳岐山眯著眼想了一會兒,嘆氣道,「難了,這回一個不好,不光保不住他們,就連孤也要牽進去」,說著他又惱怒起來,「還不都是你們,信誓旦旦說萬無一失,結果呢!!!」
庄妃死死抱住他的腿,痛哭道,「事出意外,還請國主開恩……」,鳳岐山煩躁的推開她,起身來回踱了幾圈,腳步一停,「其實也不是全無機會。」
庄妃聞言立即止住哭泣,茫然的抬起布滿淚痕的臉,「什麼機會」,不等鳳岐山回答,外間傳來腳步聲,一個侍從打扮的男子閃進門,行禮之後湊到鳳岐山耳邊,輕輕的說了兩句話。
鳳岐山面色大變,緊張詢道,「當真?」那男子猶豫了一下,緩緩道,「在場的人都看到了,但是真是假還未能證實」,鳳岐山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才揮手讓他退下。
庄妃莫名的湊上前來,「國主……」,鳳岐山咬牙道,「付一笑可能有孕了!」
又是一場惡雨,一笑站在檐下,眼中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厭倦和悲哀。
難道宮廷都是這樣的么?這樣的明爭暗鬥,甚至沒有是非黑白……可是姑余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就算查出兇手他也回不來了。
整件事情,出自庄妃娘家父兄的主使,其中卻有鳳岐山的支持,或許說支持會太嚴重,但是,沒有他的默許,那些人是怎樣進入戒備森嚴的樹林里的?!
鳳隨歌心裡應該也是清楚的吧。
還能如從前一般的海誓山盟嗎?
生為仇敵,愛卻在其中滋生,到底是誰背叛了誰。難道他真會為了貪求歡愉,違背國家和至親,投向自己的懷抱?
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啊。
「少妃」,一個侍女遠遠的停在廊下,柔聲喚道,「皇子吩咐膳房蒸的雪蛤已經好了,少妃現在用嗎?」「雪蛤?」,一笑皺皺眉,「我不吃這些東西,留著給皇子。」
那個侍女卻沒有退走,反而露出古怪的神情,上前兩步,「少妃的口味果然沒變……」,一笑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說,「我不知道下人也有那麼多話的」,侍女沒有被她的冷漠阻住,繼續說道,「老夫人的忌辰快到了,少妃準備如何安排祭典?」
一笑敏銳的回頭看了她片刻,抑住心底的澎湃,回給她一個冷冷的笑容,「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情——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從哪裡問得我娘親的忌辰的。」
侍女沒有回答,仍然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奴婢已經在挑選素白的衣料,準備交給精織匠人,替少妃做一件祭掃時的禮服,老夫人在天之靈看到少妃穿她喜愛的顏色,必然十分歡喜……」,「你到底是誰?!」一笑的心幾乎跳出喉嚨,知道這些的,只有……
「奴婢是府里的下女」,侍女微笑,「只是方才有人托我來轉告少妃,雖然少妃不喜歡青菜,但不能一點也不吃……」,「他在哪?」一笑幾乎是喊出來的。
又是一個夢,夢裡他含著微笑慢慢走近,卻在她伸出雙臂準備迎接他的時候與她錯身而過,而她身後不遠處,飄然立著一抹火紅。
動不了,她只能看著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擁抱了另一個女人。
兩個身影激烈的糾纏在一起,衣衫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嚶嚀的嬌嗔,含情的淺笑,偶爾間歇著自唇間輾轉泄露的微妙的啪嗒聲,夾雜在斷斷續續的喘息和低吟里。
一笑一笑一笑……是他在輕聲呢喃,撞進她的耳朵里卻變成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既火熱,又凄楚,既粗野狂暴,又哀慟欲絕。
空氣中飄來令人恐懼的花香,她想喊,但是發不出聲音,想哭,卻又沒有淚水,終於在狂亂的掙扎中脫出夢境,猛地睜開眼,一骨碌坐了起來。
冷汗淋漓。
良久,鳳戲陽一聲輕嘆,緩緩倒回枕席間。
他懷著一顆冷漠的心,在兩人之間挖開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這種感覺像是一杯有毒的酒,入口溫暖醇厚,卻帶著金屬般銳利的鋒芒,自喉管一咽而下,火辣辣的疼到心裡。
原以為能每天看見他就很高興了,能時常跟在他的身邊就滿足了,可是最終卻發現,根本沒有辦法騙過自己。
記得一個宮妃說過,怨恨會讓人變得醜陋,但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不去怨恨。
想甩開,但又放不下,想得到,卻無法擁有,正因為愛得自私,所以無法容忍,容忍不了自己被忽略,容忍不了他心裡的另一個人。
真像太后所說的那樣,是冤孽啊。
左右無事,明日,再去與太后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