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四回
耳聽著鳳隨歌的聲音愈來愈近,氣得渾身顫抖的鳳戲陽唇角忽然揚起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她輕輕說,「你這般有恃無恐,不就是因為有皇兄替你撐腰么?」未等一笑領會出她話里的含義,戲陽一提裙擺,一陣風似的卷了出去。
門前,鳳隨歌差點撞上沒頭蒼蠅般衝出來的戲陽,他短促的哎了一聲,直覺的側身避開,一怔間,鳳戲陽已經奔遠,一笑也滿面疑惑的走了出來,兩人對視著同時開口道,「她……」,幾乎是同時,伴著下人們的驚呼,前院傳來一聲重物落水的巨響。
「王妃!!!……」
「戲陽公主……」
「來人……王妃投水了……」。
「戲陽!?」鳳隨歌的臉色白了,下意識的朝著一笑怒吼道,「你做了什麼?!」
只一瞬,一笑已明白了鳳戲陽笑容里的深意。
夜深了,行館內還是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如織般奔走的下女和內侍,一盆接一盆的熱水被端進卧房內,數名醫官在外間嗡嗡的低語著。
後廳中震響著鳳隨歌的吼聲,「錦繡便沒有一個可信的醫官嗎!」,遭到訓斥的內侍委委屈屈的小聲回道,「聞得王妃落水,聖帝陛下已將內廷最好的御用醫官都遣過來了……」,「那怎麼還會昏迷不醒?!」鳳隨歌焦躁的在房內踱了兩步,「民間呢?立即派人去聖城裡最大的醫館看看,將他們最好的醫士請來」,內侍應著,連忙退了出去。
鳳隨歌懊惱的在多寶格上捶了一拳,匆匆走進聚著多名醫官的房間,捺下脾氣問道,「藥材方面有什麼缺的嗎?」醫官們面面相覦,最後均是搖了搖頭,沉默片刻,其中一位年歲稍長的老者踏出半步,猶豫的輕聲稟道,「鳳皇子……鎮南王妃只是落水後寒氣侵入內腑,以致於五內不調……」
「得了」,鳳隨歌不耐的揮了揮手,「不要給我搬文調書,有話直說」,醫官諾諾連聲,又斟酌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先前我等詢問了王妃的隨行女侍,她說王妃在來聖城之前便一直微恙在身,休息和飲食方面也不太規律,所以高熱昏迷也是正常的,呃,所以,請鳳皇子不要著急,只要熱度在三日內能消退,王妃便無大礙。」
鳳隨歌聞言稍稍放下點心,隨後又皺起了眉頭,忍住了未說出口的話,他向這群顯得有些誠惶誠恐的醫官們點了點頭,一轉身,看到了站在廊間的付一笑,她半隱在黑暗中,如同在毫無生息的夜中靜靜盛開的曇花。
「你就那麼恨她?」,鳳隨歌的聲音很疲憊,「我做了那麼多,你就不能為了我,善待她一點嗎?」「你不是問我做了什麼嗎?」一笑側著臉,看不見她的表情,聲音卻是平靜的,「我若告訴你我什麼都沒做,是她自己突然奔出去的,你相信嗎?」
鳳隨歌愣住,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若一笑說的是真的,那戲陽……
若……
抑住心底驟然升起的煩亂,鳳隨歌斷然道,「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你不信」,指甲深深的刺進掌心,一笑盡量用平和的口吻陳述著這個讓她心痛之極的事實,「你寧願相信是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讓她羞憤欲死,也不願相信是她在惺惺作態。」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更擔心戲陽的病情」,鳳隨歌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他走近幾步,摟住一笑,「等她好起來我們再談這個問題好嗎」,一笑隱約的笑笑,不著痕迹的拉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想要對質是么?」
鳳隨歌忙拉住她,「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一笑掙開,飛揚的衣袂在暗夜中輕盈無聲的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冰冷,且炙烈,「我很累,要休息了,皇子自便吧!」
鳳隨歌望著一笑漸漸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懊惱得一拳砸在游廊的立柱上,一笑清晰的聽到了那聲沉沉的悶響,但她沒有回頭。
不相信,不依賴,沒了希望,也就無所謂失望了不是嗎?
可自己為什麼一直沒有想明白呢?
「公主殿下」,一旁有人清晰的喚道,「請留步」,一笑腳步一停,向發聲處看去,借著游廊間的夜燈,一笑隱約的看見不遠處垂手立著的一個侍女,低眉順眼的樣子,唇邊卻勾著的一抹不明來由的笑。
「何事」,一笑簡短的問,「婢子是來送信的」,侍女微微欠身福了一福,「請公主殿下不要驚動其他人,安安靜靜的隨著婢子去一個地方,在那裡,公主殿下會見到最想見的人」,一笑心中一凜,「去見誰?又是誰派你來的?」侍女低低的笑了一聲,「誰派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殿下想不想見他——機會只有一次,公主殿下可要想明白了再回答呀。」
一笑思索片刻,「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侍女悠然回道,「為了他,冒一次險又如何?難道當年那個萬事以他為先的付一笑,在享受過足夠的富貴榮華之後,成了畏畏縮縮的膽小鬼?」
這個下女有著那麼謙卑的表情,怎麼會說出這樣夾刀帶劍的話?
一笑死死的盯住她,眼睛在暗夜裡燦若妖獸,直到侍女原本自得的神情變為惶恐,直到她纖細的身子顫抖得不復矜持,一笑才緩緩開了口,「帶路吧!」
黑暗裡的一切是未知的,其中存在著一切的可能與不可能,充滿著神秘的氣味。而夜是所有生物的原點,以夜為界,所有光明裡的規範在這裡被混沌的黑暗所掩蓋,形成了另一種情態,它包涵著所有的真相和某些事物的內在,不容忽視。
走下那架被封得嚴嚴實實的黑色馬車,一笑仰頭看了看眼前建築的金色琉璃頂,沒錯,一定是他。
一個內侍恭恭敬敬的將她請入一間輝煌而又精緻的房間,輕輕掩上了門,一笑信步走到房間一頭,隨意的撥弄了一下案几上呈放的紫檀雕就的描金六弦琴,輕贊道,「好琴。」
「喜歡的話,寡人將它賜給你」,聖帝微笑著從裡間轉出,一步步走近,「付一笑,數年不見,你仍是老樣子,一聽到夏靜石的名字,便什麼都不顧了呢!」
一笑沒有抬頭,指尖划過琴弦,「只可惜太過華麗,失卻了好琴應有的雅韻」,她這才回身向聖帝盈盈拜下,「臣,付一笑,叩見聖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