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回
鳳戲陽躺在那裡,透過枝葉的間隙,靜靜凝視著藍天上宛然飄過的流雲。
其實,在這些日子裡,她總是在或明或暗的觀察著付一笑。
那個言談如同男人一般粗魯的付一笑,那個哪怕地上不幹凈也能滿不在乎坐下去的付一笑,那個會在被戲弄之後惱怒的追打鳳隨歌的付一笑,那個滿身悍野的持刀對著她和聖帝的付一笑,那個氣喘吁吁背著她攀山回到營地的付一笑……若不是那個決然離去的背影,她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輸給這樣一個女人。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一笑的語氣中能聽出,下面的情勢很危險——如果真是那樣,她趕下去也於事無補,或者,可以說她就是去送死的。
若是自己,縱然心急如焚,卻也只會等在這裡,等待著或好或壞的結局降臨。
原來,那個男人想要的,不是花間一壺酒,歡顏常伴君的親昵,也不是案邊一盞茶,共君夜讀書的纏綿,他要的是能與他比肩天下,傲視人間的伴侶啊……
輸了。
之前還隱約能聽到的戰鼓與嘶喊聲在某個瞬間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空茫,她收回投注在雲間的目光,凝神聽了一會兒,終於放棄,再次閉目養神。
若能平安脫身,待養好了傷,她還是想再試一次,她還年輕,或許一切都還可以從頭開始……
好累,要怎樣才能趕得上你無情的腳步?
將馬匹和多餘的人手留在山腳,鳳隨歌點了幾名身強力壯的護衛,覓了一條相對平緩的近路便開始向山頂攀爬,雖不明白皇子與少妃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鳳隨歌陰沉的臉色使得每個人都噤若寒蟬,而一笑卻顯出一副少有的淡定模樣,一言不發的跟在最後。
不管當前的局勢怎樣,以她對錦繡軍界的了解,只要殿下答應返回聖城,便能夠順利接掌大位,未然與寧非仍會繼續追隨殿下左右,雪影也會誕下健康活潑的孩兒,一切終將圓滿,她也該從那個夢中醒來了。
於她,之前點滴的幸福已是天大奢侈,她已經沒有別的什麼東西可以再失去的了,所以,縱然不舍,她也會平靜的等待結局。
一邊想一邊涉著齊腰深的山草向前走,一笑忽然看到前方有株被踩倒的白色山花,原本盛放的花冠正可憐兮兮的倒伏在地面上,她遲疑了一下,蹲下身子將它扶起,正在設法用旁邊的草葉將它固定時,忽然聽到稀哩嘩啦的一陣腳步聲,驚愕的一抬頭,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已被奔過來的鳳隨歌迎面撞上,哎喲一聲就朝後坐倒,鳳隨歌更是跌跌撞撞的摔出去很遠才停住。
還未起身,鳳隨歌已經大聲咆哮起來,「你不聲不響的蹲在這裡做什麼!!」一笑剛從地上起來,聞言插腰斥道,「你沒頭沒腦的跑回來把我撞倒,居然還問我蹲在這裡幹什麼?」
「你有沒有腦子!?若不是突然找不見你……」,說到這裡,鳳隨歌惱怒的聲音忽然消失無蹤,只見他氣呼呼的從地上爬起來,走上前來粗魯的拽住一笑的胳膊,「走了!」
「等等」,一笑掙扎著拉住他,「馬上就好」,從鳳隨歌掌中把手抽出,她蹲下將兩旁的草葉聚攏過來支撐起那支殘花,方才站起身來,「走吧。」
鳳隨歌重新牽起她的手,沉默的向前走去,一笑忍不住微笑的輕輕回握住他寬厚的手掌,鳳隨歌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手卻握得更緊了。
目送著驃騎將軍走向夏靜石一行,回頭見聖帝仍呆立在一旁,羽林軍統領遲疑著輕聲道,「陛下,不如等回到帝都再……」,聖帝猛然醒悟般的驚跳起來,「這一定是叛黨的詭計,寡人如若中計,夏靜石便可趁此機會逃之夭夭——先帝的遺詔寫得那麼明白,是不可能遭人篡改的!」
「但連驃騎營都出動了,事情肯定已經傳揚開來,陛下若不儘快折返帝都,當朝澄清,恐怕……」,不等他說完,聖帝已暴怒的轉過身來,怒喝道,「寡人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還不快去將夏靜石擒下!!」
羽林營統領猶豫了一下,終嘆了口氣,躬身禮道,「羽林營歷代均承擔勤王之責,所以,請恕臣不能領命,但在事情未明朗化之前,臣定全力保得陛下平安」,說著,他慢慢朝後退去,隨著話音的消失,他一個旋身,喝令羽林營將士停止與驃騎軍的對峙,開始搶救方才陣中受傷的將士。
「……擒下太后之後,老將軍在下令封鎖帝都消息之外,還命臣等偱羽林軍行軍路線追索殿下下落,務必要保護殿下安全回到帝都,主掌大局,為先皇與玄妃娘娘報仇」,驃騎將軍一口氣說完,抬起頭希冀的看著微怔的夏靜石,「殿下,帝君心胸狹窄,嫉賢妒能……」
聽到這裡,夏靜石忽然打斷他,輕聲問道,「你是說,父王與母妃都是被人害死的……」,「臣下當時也在朝堂,親耳聽得老丞相說的」,驃騎將軍抿了抿嘴,續道,「老丞相說,先皇是被毒殺的,而玄妃娘娘也是被那妖后陷害,殞命火海——殿下,無論事情真假,臣等都希望殿下能夠取而代之!」
沉默了許久,夏靜石的眼光慢慢投向遠處那片紫色環繞的陣營,一字一頓的說道,「本王跟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