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闌極力憋著笑。
陸良玉捧著玫瑰花走到她面前,「蘇學姐,我也喜歡你挺久了,給個機會吧?」
愛情從來都是屬於勇敢者的遊戲。
陸良玉看起來就屬於那一種,養在先天條件極富足的人家,不染世俗纖塵,他愛誰就大大方方地去愛,坦蕩彰示自己內心的男孩子。
他在感情里很會打直球。
蘇闌從頭到尾很欣賞這一點,因為她自己沒有這樣的勇氣。
她最終沒有收下那捧嬌艷欲滴的玫瑰,而是沖他晃了晃手裡頭的一大把資料,「喏,你瞧瞧。學姐太忙了,沒空談戀愛。」
「沒關係,你有空的時候說一聲就好了,我等你。」
陸良玉在路燈下笑的清澈。
其實對這場表白蘇闌早有預感,只是她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
他們學校的人大都深沉內斂,而陸良玉則是個異數,他張揚而又我行我素,和整個P大的風格格格不入。
從她在文藝晚會上彈了曲月琴以後,大伙兒就瘋傳馬克思學院的陸學弟對她有意思,但傳的更神秘的是關於他的背景。
將門出身,兩代功臣。
他太外公參加過的戰役得從北伐戰爭算起,一直到解放全國,生平立過的功勞恐怕十頁紙都難寫得下。
那一年他的親舅舅,也就是沈家次子,剛從蘭州調回京城。
陸良玉是沈筵的外甥。
但只比他小十三歲,是他南邊的大姐所生。
性子也就天懸地隔的理所當然。
陸良玉也不是他的本名。
他隨他媽媽姓沈,續了沈家的排號。
叫沈璞之。
雖說陸家也得勢,但到底根基淺,和沈家比差得遠。
四九城裡像這樣身份的孩子來學校讀書,都會改名換姓,一為低調行事,二則也是為了保證他們的絕對安全。
這還是下學期讀研時,和蘇闌一個寢室的林靜訓熱衷於為人指點迷津,她才摸到了一些門道。
但蘇闌習慣叫他良玉,過了多少年也改不了。
那天之後,陸良玉常能在學校和蘇闌偶遇。
圖書館裡三次。
食堂八次。
操場上十二次。
蘇闌慢慢也練就了一身視人如無物的本事。
這天晚蘇闌正在圖書館準備CPA考試,她只差最後一門稅務沒有考,陸良玉抱了個籃球,額前的黑髮還往下滴著汗,就這麼大咧咧地坐在了蘇闌的對面。
花花綠綠的冰飲在蘇闌面前一字排開。
她才終於從冗重的公式里抬頭,意外地給了陸良玉一個疑問的眼神。
年輕的男生撓了撓頭,「不知道學姐愛喝什麼,索性每樣都買了一遍。」
家世再如何優越也好,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帶了不自覺的遷就,可蘇闌還是那副樣子。
清清冷冷的,萬事不掛心。
好像生來就對什麼都不在意。
無論陸良玉怎麼做她都一笑而過。
她的眉眼生得極美,笑起來的時候尤甚,可那笑意是冰涼的。
像陰雨連綿的冬日裡驟然升起一輪逼仄淺淡的太陽,照在身上也不覺得暖,反倒叫人憑空生出滿目山河的寒涼。
彷彿怎麼都熱絡不起來。
但蘇闌明明只是活得比常人清醒一些。
像陸良玉這樣顯赫的出身,又恰好碰上這樣情竇初開的年紀,剛上大學時間一下子就空了出來,走馬觀花地瞧上個把姑娘,就好像春天到了柳樹一定會抽芽般自然。
也許他此時有幾分真心在,可誰又說得清,這份情意能支撐多久呢?
不是蘇闌假清高,是沒時間陪貴公子玩這種你畫我猜的無聊把戲,要真是不知死活一頭栽進陸良玉的攻勢里,把多年苦心經營的學業丟在一邊不管,每天要死要活只為能多看自己一眼,那才是傻到家了。
也是到了很後來蘇闌才想明白,她面對陸良玉的時候,之所以能夠冷靜睿智,究其根本是因為她不夠感情用事。
沒有主觀好感摻雜在其中,腦子稍微正常點的姑娘都能分析出個二五八萬,可一旦夾纏上愛慕再試試?
皮不剝下一層來,你都未必能解脫。
蘇闌擱下手裡的筆。
躲了他這麼久,該有個說法了。
她隨手挑了一瓶黑松沙士,瓶身沁出的水珠沾滿手心。
膩膩滑滑,卻也冰涼。
「陸良玉,別再費這些心思了,我真不打算談戀愛,好姑娘還多得是呢,你也看看別人成嗎?」
蘇闌其實並不擅長拒絕人,又或許是從小被養的脾氣太好,她此刻用的也是種交涉的語氣,彷彿在和室友們商量熄燈。
陸良玉沒說什麼,冷了冷臉子,很快就走了,勉強維持著風度。
蘇闌鬆了口氣,繼續低頭做題。
這一幕被她同班的女生陳橙看在眼裡,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總有種追逐浮華喧囂的勁頭,他們管理學院又號稱狀元聚集地,都是從各省的好苗子里拔高出來的,身上那股難認命不服輸的態勢也比旁人強些。
陳橙湊近了她小小聲說,「知道陸學弟什麼來頭嗎?」
那語氣模樣就像個地下黨在接頭,彷彿講一講他的身世,都生怕被周圍的人聽了去一樣。
蘇闌當然早有耳聞,不過她知道的不多。
陳橙一貫驕傲的臉上也露出少有的嚮往神色,「你現在百度一下他太外公,足足九個版面為他家歌功頌德,如今他二舅接過了祖上衣缽,小舅舅也正在往仕途上走,這前程就更不可限量了。」
說完也覺得今兒話說多了,「我拿你當朋友才會說,錯過了這麼位鐘鳴鼎食的主兒,將來且有你後悔的呢。」
蘇闌沒有說話。
也許她日後會後悔到拿頭撞牆。
但那又能改變什麼呢?絲毫不影響她在愛裡面固執己見,二十歲的蘇闌總覺得,權衡利弊只能夠被稱作為一場交易。
不配和喜歡甚至和愛相提並論。
而她不需要做這樣的交易。
就像她喜歡吃香草冰淇淋,路過甜品店就邁不動步。
這是自然而然的喜歡。
可維持飽腹感不能靠吃冰淇淋,她必須在食堂里挑揀一番,選幾樣能入口又有營養的菜吃。
這隻能叫作生活所迫。
叫陸良玉這麼一鬧,今夜已無心看書了。
蘇闌提上包,「先回宿舍了。」
陳橙連眼角眉梢都是不屑,裝什麼烈女啊你裝?怪不得人人都說她假清高。
所以蘇闌才惹人討厭。
一轉眼已經是五月末了,未名湖邊幽夜生香,有不少情侶流連在其間。
月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微風吹皺一池雲錦般光滑的湖水。
這四年來蘇闌行走其間,早沒了當初的興緻勃勃。
她只顧低頭走著。
忽然就聽見前頭有誰喊了一聲,「快來人!有人跳到湖裡去了!」
緊接著就是「撲咚、撲咚」好幾聲,身強體壯的勞力們都下去了救人。
蘇闌原本並不打算管這種閑事。
但她隨意一瞥,目光穿過七手八腳打120的人群,看見了陸良玉。
跳湖昏迷的人是他?!
他一個剛經歷高考這種人間煉獄的成年雄性生物,竟然會因為對一個姑娘家表白失敗就去跳未名湖?
Seriously?
沒看出來他還有演偶像劇的狗血氣質啊。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蘇闌撥開人群,和醫護人員一起將昏迷的陸良玉抬上了車。
就在她坐上車之前,還聽見周圍人議論:「看見沒有就是她,金融學馬上升研一的蘇闌,據說為她跳的湖。」
有人嗤之以鼻:「聽說蘇學姐還是保研的,保研的人么,身上都有那麼兩把刷子。」
更兼有人添了把柴:「能把陸良玉這種家世的人迷得這樣,蘇學姐的身上大概不止兩把刷子吧?」
然後又是一陣低低的笑聲,這是分享八卦時的催化劑。
蘇闌懶得再聽下去。
學校就是這樣一個長期和謠言共存亡的地方。
一點子捕風捉影的事,經過各色人等的嘴一說出來,頃刻之間就變了味兒。
但其實陸良玉只是喝多了酒,不小心一頭栽進了湖裡而已。
他在救護車上就醒了過來,而全身上下最嚴重的傷並不是溺水,而是他摔倒時磕破了額頭。
蘇闌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想過這會是個烏龍,但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離譜的烏龍,酒後失足和蓄意跳湖,這二者間的差別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護士給他包紮好以後,說要留觀二十四小時,到明天晚上沒問題的話,他就可以出院回學校了。
陸良玉靠在病床上尷尬地直想撓頭。
蘇闌忙抓住他的手制止,「別動,你的額頭才剛包紮過。」
他放下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給你添麻煩了學姐。」
蘇闌心道:還真是沒想到,誰能知道你是個酒蒙子呢,單純的陸學弟。
沈筵就是這個時候進到病房的。
他穿了件淺灰色的手工高定西裝,步履沉穩地走到病床前,左右看了看陸良玉額頭上的傷,「聽說你跳湖了?幾天不見,果然有出息了。」
陸良玉收整了笑嘻嘻的神色,「小舅舅,我不是要跳湖,是不小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