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是陸良玉的小舅舅。
要不是經他口說出來,蘇闌還以為這是他哥。
陸良玉很怕沈筵。
從他躲閃的眼神里,蘇闌就能看得出來。
又或許是他們那樣的老派封建家庭規矩森嚴。
總之沈筵一來,陸良玉臉上便沒了在學校時弔兒郎當的表情,滿目皆是正色。
甚至還用上了外交辭令介紹蘇闌,「小舅舅我來給你引見一下,這是我校金融系的大才女——蘇闌。」
「陸學弟他過獎了。」蘇闌猝不及防被他一誇,連耳根後頭都熱了起來,「我叫蘇闌,蘇州的蘇,闌珊的闌。」
沈筵幽深的鳳眼掃過蘇闌,今天沒穿旗袍,也不曾用脂粉,素凈著一張臉,烏黑柔軟的長髮垂落腰際,一副眉眼卻愈加醒目,流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美感。
柔和昳麗,楚楚風姿。
他淡聲道:「見過。」
沒想到他還記得,蘇闌猛地抬起頭。
正對上他根本沒收回的目光,蘇闌在他臉上探尋許久,也沒辦法看出個高低深淺來。
看得久了,耳後那片灼熱也像是快要燒到她面上來似的,越來越燙。
她適時地斂了眉,「沈先生記性不錯。」
說著就捧起她的書本,「既然學弟沒事,你舅舅也在這裡照顧,我就先回去了,再耽擱宿舍要關門了。」
陸良玉在她身後急吼吼地問:「這麼晚了你要怎麼回學校啊?」
蘇闌站在病房門口,客套地回了他一句:「我打車回去,你好好躺著休息,別再亂動了。」
她說完就抱著書走了出去。
沈筵斜睨他一眼,「自己都殘兵敗將了,還想著怎麼追姑娘?」
「她就這麼倔,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拒絕我。」陸良玉伸長了脖子,直至蘇闌消失不見,「小舅舅,你讓司機送送她吧,她一個人也不安全。」
沈筵打了個電話回沈家,讓周媽過來照應陸良玉。
否則他那位被嬌寵壞了的大姐姐,今晚就能為了她這個眼珠子似的寶貝兒子,從南邊給他打來無數個騷擾電話。
而他深夜還有視頻會議要開,沒功夫在醫院陪他這大外甥。
老爺子前一陣子使了不少勁,把他從地方上調回京,又將他推上中福的第二把交椅。
中福這個老牌G字頭集團,人員冗雜復繁,其間關係更是牽絲扳藤。
隨便揪出個把人來繞上一圈,都能尋出如雷貫耳的身影來。
可像沈筵這樣空降過來直接升任二把手的,也著實是少見,因此集團高層負責人雖知他背景深厚,私下未免不服。
時間一長沈筵自然聽到了些風聲,要想在集團內部擁有絕對的話事權,光靠老爺子的扶持是不夠的,他這位人人延頸矚目著的東宮太子,得拿出足以壓倒西風的成績才行。
因此這一段日子,沈筵變得格外忙。
就這一趟醫院,都是沈筵卻姐弟情面不過,抽了空趕來的。
沈筵掛了電話就匆匆出了病房。
出來的時候急,也沒顧得上叫李師傅來一趟,他便親自開了車。
路過醫院門口的紅綠燈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蘇闌那一捻纖細的柳腰。
她背薄頸長,穿了條修身的黑色連衣裙,獨自站在人潮湧動的街頭,儀態優越。
在蘇闌家境還算闊綽,爸爸也沒有因精神病自殺前,她跳過五年的國標舞。
後來家裡漸漸潦倒,她不想讓媽媽作難,自己主動退了課程。
她的國標舞女老師還很為她惋惜了一陣,說原本打算推她去參加少年組大賽的。
沈筵將車緩緩在她身邊停下,車窗並未關,蘇闌看見他閑散地靠在椅背上。
他修長白凈的手指握著方向盤,不見他費絲毫力氣,卻輕而易舉地掌控住所有局面。
沈筵就是這種人,在男女之事中也理所當然的是上位者,他們之間也如此。
他另一隻手搭在車窗邊,西服勾勒出他臂彎緊實的弧度,一看就知道他常年健身。
沈筵轉頭看她,聲音不淺不近,「我送你一程?」
時間確實也不早了,再推辭恐怕進不了宿舍門,蘇闌點頭說聲謝謝。
隨即繞到另一邊,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坐了進去,她把書放在腿上,「又要麻煩沈先生了,送我到校門口就好。」
語調里有十足的女學生的端莊。
沈筵開車很穩,車速也不算很快,只是不愛說話。
今夜一波三折,蘇闌倒也沒什麼興緻開口,只是聞著他身上的沉水香,覺得很是平和。
這氣味浸染在衣服上,尾調有幽幽檀香氣。
從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看去,自眼睫到眉梢天然一段狹長的流線,眼神也清冷得有些涼薄。
路燈不時在他斯文俊朗的臉上投下斑駁,蘇闌瑰意琦行,一時也分不清自己是在追著破碎樹影看,還是盯著他看。
盯得久了,那紅爐點雪的灼熱又照原路尋上來,迫她低折。
蘇闌悄然將頭挪到另一側,時過暮春,風裡已經有了初夏的味道。
沈筵在等紅燈時停下來,瞥了眼她膝蓋上的課本,「在考注會?」
她輕輕「嗯」了一聲,「就差這一門了,不好半途而廢。」
對話戛然而止。
又過了好一會兒,蘇闌才又問了句,「沈先生年紀並不算大,怎麼是陸良玉的舅舅?」
沈筵目光沉沉,「這就話長了,是歷史問題。」
「那想必是段風流史了。」
沈筵瞧著小姑娘褪去了拘束感,嘴角也噙了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你歲數不大,懂得還不少。」
蘇闌也不掩飾,「一個學校里待著,關於陸良玉的家世,總歸聽說了一些。」
一直到她在學校大門口下了車,蘇闌才意識今晚自己有多饒舌,她一向都是個深靜少言的姑娘。
尤其是在不熟的人面前,但熟了之後,大家又覺得她這人嘴毒。
她從前甚至認為,以她這樣的聊天水準,永遠單身也不成問題。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室友已經拍了拍她的肩膀,「剛我看見你從賓利上下來的,老實交代,是不是向陸良玉繳械投降了?」
蘇闌雙手抱書,「要繳也是他繳,我哪兒來的槍?」
鄺怡笑得枝頭亂顫,「這種破路你也要開車?」
二人一路挽手並肩走回宿舍。
鄺怡考上了中福集團總部,只差辦入職手續,她是北京本人地,家裡對這份工作還算滿意。
中福集團作為屹立百年的老牌G企,福利待遇在體制內都是首屈一指的。
才剛到宿舍樓下,就看見她的男朋友路徵倚在路燈下等她,蘇闌推了她一把,「喏,你男朋友。」
鄺怡不大願意見他,「請注意你的措辭,加個前字,他是我的前男友。」
蘇闌聽說前段時間他們在鬧彆扭,就為了畢業後的去向問題,路徵考回了他們廣州的Z大讀研,當然希望鄺怡和他一起去。
可鄺怡是家中獨女,她父母堅決不同意她一個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廣州,尤其還是為一男生。
這就是每逢大四多分手的標本級現象之一了。
蘇闌輕聲問,「你們真分了?」
鄺怡裝作雲淡風輕,「誰都不妥協,他連異地戀都不肯,只有分手了。」
怎料這句話被路徵聽了去。
他高聲道:「我不會和你分手的,不就是異地嗎?老子不信這個邪了!」
鄺怡一貫愛他這副讀書人的酸文假醋下蓋不住的地痞樣兒。
她當即跑過去,「你怎麼想通的?」
「靠!老子昨晚喝多了倒在路邊,看見兩個穿漢服的女生,還以為我他媽已經升天了。」路徵把自己的棒球帽給她戴上,一把將她兜到懷裡搖啊搖的,「我一想那哪兒成啊?我死了你不得哭死?」
鄺怡呸了一聲,「你愛死不死,誰給你哭喪?」
看來今晚這對冤家還有的膩呢,蘇闌邊笑邊搖著頭獨自上了樓。
少年人之所以稱之為少年,是因為他們永遠橫衝直撞。
想做便去做,管什麼對錯?
在蘇闌聽起來,連這聲呸都是甜滋滋的,勝過千言萬語。
而這次跳湖事件註定會成為p大史冊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多久幾個學院之間就傳開了,而最廣為流傳的版本,則是哲學系那個青春洋溢、來頭不小的陸少爺表白失敗後,為冰山學姐尋死覓活,傷情過頭奮不顧身地躍進湖中。
就蘇闌和鄺怡去食堂打個飯的功夫,已經聽見了十來撥各色人等在議論。
鄺怡拿筷子當話筒:「作為當之無愧的女一,我能採訪一下,您現在的心情如何么?」
蘇闌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架勢,淡定地伸長了筷子挑乾淨菜里的蔥段,「這女一換人當吧,我是當不明白了。」
他們嘴裡的故事根本和她不搭邊,整段撲朔迷離的描述里,唯一可考的只有未名湖這個地點。
她們的輔導員秦教授就在這時候朝她們走來。
他放下手裡的飯盒,「聊什麼呢那麼高興?」
兩個人同時問了句好。
鄺怡說:「老師今天不吃小灶啊?和我們同甘共苦來了?」
秦教授扶了扶眼鏡,「我找蘇闌有點事情。」
蘇闌轉頭,有些納悶,「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