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闌在他懷中仰起頭,有些困惑費解地問道:「為什麼要戒嚴?」
沈筵對她永遠有足夠的耐心,「因為明天有重大會議要開。」
蘇闌沒有再問下去。
沈筵復又拉過她的手,「送你回學校好不好?」
「嗯。」
李師傅將車開到了15號樓門口。
沈筵剛才喝了幾杯,此時也和蘇闌一同坐在后座,他闔著眼朝後仰著,掌心裡始終握著她的小手。
雖然說李師傅的為人,是勤務兵中數一數二的謹慎穩妥,日常開車也起落平穩,穩得都能接私活兒去駕校當教練。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熱衷於八卦老闆。
今晚從蘇闌上車起,他就不止一次地往後視鏡里看,見沈筵拉著她的手,就又暗戳戳地有些忍不住要笑。
蘇闌在鏡子里和李師傅的眼神有過一次交鋒。
總覺得他除了想笑之外,目光里還有些別的意味。
但那是什麼,蘇闌不知道。
沈筵確實喝了不少,一路都沒怎麼睜眼。
他的長睫毛覆住了眼瞼,車開過鼓樓的衚衕時,倒退的盞盞街燈映著他丰神俊朗的面容,歲月的確寬待他許多,並未留下滄桑的痕迹。
甚至還殘留了幾分少年氣。
而現在這個有少年氣,卻無少年心性的男人。
是她的了。
蘇闌在心裡這般渾想著,她樂呵呵的,驀地就聽見,耳邊有煙花砰然的聲音。
沈筵就在這個時候忽然睜開眼。
蘇闌連笑都來不及收回去,就一副傻模樣落在他眼裡。
不知道這姑娘又在胡想些什麼了。
他無奈地盪出個笑容,緩緩伸出手,一下下順著她的頭髮。
蘇闌也不躲,手撐在座椅離他咫尺汲汲,痴痴地看他。
她一雙杏眼明亮恣肆得驚人,水波漣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嬌憨之態。
沈筵側著身子靠在椅背上,滿目溫情地款款回視她。
他溫柔地將蘇闌鬢邊兩綹頭髮掠到耳後,拇指的指腹不斷地在她小臉上來回摩挲。
蘇闌長到二十一歲。
從未和異性有過這般親昵的時刻。
她一時也失了神,只覺得心裡有那麼一塊地方,慢慢塌陷了下去。
蘇闌垂著眼眸不敢再看他,燈影陸離之間,她感到有人在浮光里湊過來,吻住了她的唇。
她雖讀過許多書,也懂得比旁人更多的道理,但於男歡女愛這檔子事上,卻是毫無經驗的。
蘇闌被他攫住了唇齒,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
沈筵卻傾身而上伸手攬緊了她的後背,俯首一再加深這個吻,夜幕從窗外傾泄進來,月色一般柔滑的觸感化開在彼此唇畔。
她齒間充盈著2001年份CONTI的花果味兒酒香,舌尖淡淡的煙草香,還有他身上浸染著的無處不在的沉水香。
這些獨屬於沈筵的氣息,此刻和她交纏在一起,也細細滲入了她的肌理。
約莫一本十四行詩集念完的時間。
他才放開她。
沈筵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溫熱的氣息不減,他用鼻尖輕擦了擦她的臉,柔和地笑開了,「小姑娘不會接吻啊?」
蘇闌臉上滾燙得厲害,氣喘吁吁著,指尖有些都,聲音也越發細如蚊訥:「我……我沒談過……戀愛。」
沈筵微微怔忡了片刻。
她就這麼單方面的,把他們的關係,定義成了在談戀愛?
可他從來不談什麼戀愛。
像他們這樣的人,一生中或許會有數不清的女伴,但至於女朋友,遠了說將來名正言順的沈太太,都輪不到他置喙。
這是他們享受著世上絕大部分人一生都觸碰不到的特權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權貴圈裡的關係極幽深複雜,今日你同他要好,明日又站我這頭,為名利地位倒戈如家常便飯。
所以需要穩固可靠,不論如何沒不會出現變數的盟友,用來換取百年基業。
而互為姻親,便是最有力量的結盟,這路數代代傳承下來,誰都要遵循。
沒道理到沈筵手裡就改了,一開始的他,至少在此刻,在這個夜晚,確實無力也無意改變此狀。
沈筵的笑淡入夜色,「這份兒巧的,我也沒談過。」
蘇闌瞪大了一雙杏眸去瞧他,連眼角餘光都寫著難以置信:「怎麼會?」
沈筵保持著這個姿勢,將手撫上了她的後頸,「是真的,我從沒有過女朋友,不騙你。」
而對這句話的含義一無所知的蘇闌,一顆心顫了又顫,幽幽地感慨出一句潛入春風的喟嘆,聲音也何其嬌軟:「我運氣這麼好呀?」
像是她自言自語,卻透著肺腑之誠。
小姑娘真是不諳世事的很吶。
沈筵在心裡這麼想,卻不忍心叫她失望,仍舊哄著她:「運氣好的人是我。」
所以在那兩年里,沈筵每每向人介紹蘇闌時,都會牽著她的手,對他們說這是我的女朋友。
只是蘇闌分明瞧見,那群子弟們面上都是掩飾不住的驚疑,不過他們涵養極好,當著她的面從來都不會多說一言半語。
她當時以為還那是對她的褒獎,是羨慕,是好奇她怎麼夠格和沈筵交往?
人總要長大到一定的程度,在某一個時刻,才會反應過來,原來當時那些話另有說頭。
後來她才讀懂那些疑惑不定的眼神背後是怎樣的深意。
也明白了在她說出她沒談過戀愛後,沈筵為什麼會有一瞬間短暫的沉默。
是笑她自取其辱,譏她妄想一步登天進沈家的門,是極其濃的諷刺。
車一路開到校門口。
蘇闌對李師傅說:「就停在這裡好了,宿舍區不讓進的。」
沈筵几乎沒有猶豫:「沒有我不能進的地方。」
蘇闌在宿舍門口下車。
沈筵下來送她,「我看你上去,順便抽根煙。」
蘇闌在他的注視下走上台階。
想了想又回過頭,小跑過去抱住他。
有些傻氣又飽含真心,超出了沈筵所有意料。
他顧不上指間還夾著一支點燃的煙,穩穩抱牢了朝他撲過來的小姑娘。
蘇闌什麼也沒說。
就這麼靜靜抱著他,膩在他頸間,半天才問出句傻話,「我不是在做夢吧?」
然後她就聽見「嘶」的一聲。
沈筵的煙燃盡了,燙著了他的手指。
他皺著眉丟開,蘇闌看了眼地上的煙頭,她吃吃地笑了。
沈筵捧著她的臉用力親了一下,「我這可是用實際行動在為你求證。」
蘇闌拿起他的手反覆看,「燙著了沒有?」
「燙著了。」
蘇闌還在翻找著:「在哪兒?」
沈筵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這裡。」
蘇闌嗔他:「懶得理你。」
說完就跑開了。
她步履輕快地回了寢室,見鄺怡正從窗檯往下看。
蘇闌把包一扔,「在看什麼?」
鄺怡回過頭,臉上都是「好你個蘇闌,你的姦情已經被我撞破了,看你招不招!」的得意,抱臂看著她,「來詳細展開說說吧,你和沈總什麼關係?」
蘇闌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我都交代,麻煩您等我洗完澡,我全交代。」
很快兩個人就穿著睡裙窩在同一張床上。
蘇闌並沒有複述的很詳細,她不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
更何況這故事裡有她自己都沒弄懂起承轉合。
鄺怡的重點全沈筵沒談過戀愛上。
她捂著嘴猛地坐起來:「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他不是有什麼隱疾吧?」
蘇闌倒不這樣認為,「那應該沒有,他挺會親的。」
鄺怡又是一陣驚呼:「挺會……親的?你們這速度真夠可以的,剛確定關係就嘴兒上了,打算什麼時候Do?」
蘇闌:「……」
夜漸深沉。
過了最初的興奮勁兒,冷靜下來的鄺怡又開始隱隱為她擔心,畢竟從小在北京長大,四九城裡子弟的這些事兒聽也聽夠了。
她說:「不過蘇闌,談談戀愛消遣一番是可以的,別陷得太深了,他們這種人沒什麼真感情的。」
蘇闌自然知道她在做什麼,難道還敢奢望沈筵風光迎娶她么?說出去只怕會笑掉人大牙。
她還不至於幼稚到這種程度。
就別說是沈筵這樣的家世了,即便她正正經經談一條件相當的男朋友,也沒有一上來就奔結婚去的。
但她仍然有賭運氣的成分在。
只是這孤注一擲里,多少沾了些不甘心。
她說:「如果我已經陷進去了呢?」
鄺怡嘆了口氣,「那你多保重吧。」
蘇闌的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你好,哪位?」
「是我。」
沈筵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塗抹上一層暮色,在蘇闌聽來有著別樣的磁性。
於是她又犯了個傻:「你怎麼會有我電話?」
說完自己也笑了,他想要自己的電話還不容易?
沈家的周媽、司機,還有她侄女沈瑾之,哪個沒有她的號碼?
沈筵低低道:「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沒有女朋友電話,有點說不過去吧?」
蘇闌又問:「那你到家了嗎?我都洗完澡了。」
沈筵一字一頓地說,「洗、完、澡、了?」
一句毫無意義的陳述,硬被他說得暗昧橫生。
蘇闌臉紅了紅,「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