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臣才說完。
那老闆還逗哏似的來一句,「怎麼著,這姑娘的輩分還這麼大?都能當鄭公子的奶奶了。」
鄭臣朝他挑去一個「你他媽怎麼那麼能白話,我一世英名都讓你毀盡了,還不趕緊從我眼前消失」的眼神。
他推了把那老闆,「這我剛認的姑奶奶,你先滾去忙你的。」
蘇闌吃不了辣,選了清湯鍋底。
熱氣騰騰的白湯端上來,她才真覺得有點餓了,捲起袖子就開始撈肉吃。
鄭臣給她調了盤醬料,「什麼時候回家過年?」
「快了,就這兩天吧,機票我都還沒買呢。」
「……這春運期間你哪兒還能買得上?」
鄭臣拿起手機打了一電話,簡單交代了幾句,又把那人的號碼發給蘇闌,「你定了哪天走,直接告訴他,他會給你安排。」
蘇闌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心,「行。」
鄭臣一臉疑惑,「什麼意思這是?」
蘇闌鄙夷道:「你真老土,連比心都看不懂,沒勁透了。」
「我老人家能和你個少女比啊?」
「肯服老就是好同志。」
「……閉嘴,吃飯吧。」
一直到他們吃完宋臨也沒出現。
鄭臣打給他問,「你丫來不來了還?」
「我今兒要是去了,那就是全北京城最不懂事兒的人,不能打擾你不是?」
「……神經病。」
他把手機收進兜里,「送你回哪兒啊?」
蘇闌坐上車,「就頤和園後頭吧,我行李都在那兒。」
鄭臣發動車子時問了句,「沈筵不在家啊?」
蘇闌伸手一指上面,「陪著去貴州考察了,都走兩三天了吧有。」
他讚歎著感慨道,「新貴正盛啊老沈。」
鄭臣把車停在棠園門口,蘇闌下車以後道了句謝,「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筵才剛下了飛機回來,他筆直站在院子里,手上搭著羊絨大衣,腿邊是個精巧的行李箱。
蘇闌打頭一進去,「咦?你今天回來呀,怎麼沒聽你說?」
沈筵沒有像往常一樣把她揉進懷裡罵她沒良心,怪她不給自己打電話,而是就那麼冷冷站著,眼神卻一直追隨著門口漸遠的汽車尾燈的燈光。
直到鄭臣的車消失不見。
溶溶月色下,金屬光澤的鏡框為他的睫毛鍍上了一層淡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他突然扭頭看她,涼聲道:「給我個解釋。」
得。
老陳醋又翻了一地。
蘇闌走到門邊摁下指紋開鎖,「碰巧而已。」
沈筵抓起她的手腕把人摁在門上,狹長幽深的鳳目里釀著怒火滔天,「四個字就說完了?」
傍晚在大院里被沈瑾之推那一把,蘇闌的掌心被堅硬的樹榦擦破皮出了點血,哪還經得住沈筵這麼用力地拉拽。
她痛得「嘶」了一聲。
沈筵這才注意到,她手掌上有幾縷暗紅的血漬,他皺了皺眉問道:「這又是在哪兒弄的?一天天那麼不小心。」
蘇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兒。
沈筵不在身邊的時候,天大的事情落在身上她也不會覺得有多麼犯難,照樣能扛得住,可一旦到了他的面前,卻禁不住他一個關切的眼神和一句普通的問話。
就像現在。
明明這點子傷沒什麼大不了,早就不疼了,連貼個創可貼的必要都沒有。
可沈筵一問,她就是會難過地撇嘴角,十足委屈樣。
蘇闌擦過他的胸口,氣悶地坐在沙發上,「就是你的好侄女呀,那個霸道作風,和你簡直一個模子。」
沈筵把行李箱隨手丟在門口,從玄關翻出醫藥箱來,換了拖鞋,他把外套扔進沙發里,坐到了蘇闌正對面的茶几上。
他抓起蘇闌的手,拿藥用棉簽蘸勻了酒精,輕輕地為她擦拭,「你還敢說我霸道?嗯?你做什麼好事了?」
蘇闌用另一隻空餘的手合攏四指,「我發誓我是在大院里碰上鄭臣的,手機被瑾之扔進了水溝里,還被那個林翊然一通恐嚇,人就行善積德把我給送回家來了。」
沈筵不悅道:「他怎麼嚇你了?」
她的聲音越壓越低,「他說我手伸太長,小心被人弄折了。」
說著她又把帶著紅印兒的手腕伸到沈筵面前讓他看自己造的孽,「你說他嘴是不是開過光?這才過了多久,真就差點被你給弄折了。」
求神拜佛都不帶這麼靈驗的。
「……林翊然他吃飽了撐的和你說這個?」
沈筵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心虛地像是要銷毀罪證,及時捉住了她那段抖著的雪白手腕。
蘇闌實話實說,「因為我多管閑事,想要留住林靜訓。」
「……」
沈筵扔掉了藥棉,手指曲起來,敲了敲她的額頭,「說了多少遍,你不要去管林家的事,聽到了沒有?」
蘇闌兔子似的揪起耳朵來,「聽見啦、聽見啦,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為了防止沈筵接著給她上政治思想課。
蘇闌先發制人地撲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腰,小臉緊緊貼在了他胸口,「三哥,我好想你。」
沈筵低頭吻著她的發梢,沉重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就篤定了我吃你這一套?」
用反問的語氣來陳述事實,以此表達他變相的讓步。
嗯,作為一個已過而立的老幹部,在把妹這件事上,沈筵他有著十分光明的未來。
蘇闌在他懷裡抿著唇笑了,如果有面鏡子照一照就可以發現,她現在的模樣絕逼傻碎了。
好半天她才仰起頭,「你還沒有吃飯吧?冰箱里有餛飩,我煮給你吃好嗎?」
「也好,我先去洗個澡。」
經過這段時日的打磨,蘇闌的廚藝有了質的飛躍,至少能夠控制好佐料,而煮餛飩只需在碗里放料。
沈筵洗完澡,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翻看微博熱搜,猛地一張照片映入眼帘,是圈子裡一個比較邊緣的人發的。
照片上的人是鄭臣和蘇闌,在一家火鍋店,他淺笑著遞了一盤蘸醬給她,蘇闌伸手去接,兩人的手在盤底短暫交錯。
並配文說:「鄭公子有情況了。」
畫面定格在那一幕,看著就跟熱戀期的小情侶一般無二,人聲鼎沸的火鍋店中,素來真真假假遊戲人間的浪子鄭臣,眼中只餘一個蘇闌。
當真說不盡的抱恨自失。
蘇闌煮好了半天也不見沈筵下來,她便上樓來尋,推開卧室門的時候,二人四目相對,她正正好撞上沈筵利如薄刃的眼神。
那是一望即知的陰冷。
她忙斂了神色,說話也有些鈍,「餛、餛飩煮……」
蘇闌一句囫圇話沒說完,沈筵的手機就摔在了她腳下,他雙手叉腰上轉了幾圈,氣不可遏道:「好得很,我這才不過走了三天,要是離開三個月,只怕頭上都要長草了,好得很哪!」
蘇闌撿起手機來一瞧,「這不就簡單吃頓涮……」
沈筵硬生生打斷她,「這已經很不簡單!蘇闌,你們手都拉上了!」
他鮮少這麼連名帶姓的叫她。
聽得蘇闌脖子一縮,佔有慾上頭的沈總和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模樣不能說有幾分相像,只能說是毫無關係。
她走過去想拉他的手,「真的就只是吃飯而已,照片拍出來本身就……」
卻猝不及防地被沈筵一推,她的背猛地撞在了柜子上。
沈筵把她拎起來,動作粗魯地扔到了床上,他很快欺身上來,「我什麼地方虧待了你?你說出來,我哪裡叫你不滿意了?」
說著又態度強硬地去吻她。
蘇闌倉惶地搖著頭,她東躲西藏的,不肯和他親近,急得眼淚都掉下來。
沈筵看著小姑娘臉色蒼白,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怔忪了片刻,「闌闌,我……」
蘇闌已經不想聽他的說辭。
她慌忙整理好衣服,忍著疼去衣帽間收拾行李,既沒打算在家長住,她就只帶了一禮拜的衣物,因此拾掇得也很快。
收完她推著箱子,捂著嘴小跑出去了,一刻也不願多留。
沈筵失神的獨自在床上坐了許久。
半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又氣又惱地取出根煙來點了,一時抽得猛了,撐著床頭費力地低喘了兩口。
到處都開著燈,可他滿目所及儘是晦暗,難道沒有了蘇闌,這屋子也再亮不起來了?
多年曆練而成的沉靜自持,到了她的面前也不值一提。
可人家呢,人家頂著一副純白無辜的面容,冷眼旁觀他一點點的為她瘋魔。
他確實已經瘋了。
些許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叫他火冒三丈,甚至還動了粗,把他爸打小教他的風範儀度全拋諸腦後。
老爺子要是見到他這副樣子,尤其為了個小丫頭,只怕拐杖都要把地板給杵爛。
想起老爺子,沈筵心頭又更膩味了幾分,鄭妤後天到京,兩家的家宴就設在八方苑。
這場宴會的主旨,怕是連大院兒里看門的警犬都知道,是為他倆的婚事。
可他近來最不願想起的,也是這樁推不掉的婚事。
沈筵一連抽了好幾根煙,那股厭煩勁兒也沒下去。
反倒是接到了鄭妤的電話,她那邊亂糟糟的,一聽就知道是在機場打的。
她說:「我把航班信息發你了,後天你會來接……?」
「鄭妤。」
沈筵直截了當地攔了她的話頭。
鄭妤心情不錯地「嗯」了一聲,就連語調都是微微上揚著的。
沈筵繼續說道:「少做點白日夢。」
說完他就冷然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