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闌忍住了想要給她叫輛車的衝動,這種人絲毫不值得同情,她抬腿準備邁上台階,卻又在聽見林靜訓的名字時停下來。
方意如在路上碰見李之舟的媽媽,跟她說起十多年前的一樁怪事來。
當年林家還在西安任職,那一天林鄄攜了妻眷下屬往扶風縣去祭掃舍利塔,隨從而去的僧人在細端詳了林靜訓的面相以後,選了個無人處交代林鄄說這個小女孩要好生撫養。
說是她的運道極旺林鄄命裡帶著的正官星,林鄄雖生了疑,但寧可信其有,因此無論方意如怎麼吵都不肯趕走這丫頭。
不知道李夫人心裡是如何鄙夷她的,但面上和氣得無可挑剔,這是李家一脈相承的待人處事之道。
東風泛過方意如暗牗生塵的面容,她捏起袖子擦了把眼淚,「是真的,靜訓她一離了我們家,衰滅的勢頭就開始敗露了出來,這半年老林沒有一夜能睡得好,我該早點為她做主的。」
蘇闌輕蔑地嗤了聲。
當年肥馬輕裘紅袖廣招,一日轉千階被風光調入京中、黃金白璧堆作玉牆的林叔父,哪裡還記得這樣的告誡?
他惦記林靜訓的好顏色,忍不住要將她佔為己有。
而方意如所謂的悔,也不過是要林靜訓的命格來保住她滿門的榮華,到底還是沒有慚疚。
黃嫂領著人將家裡收拾地妥妥帖帖,還能掐著點端上安胎藥,蘇闌從懷孕喝到這會子,都快要喝出生理性的厭惡反應來了。
她一聞見就想吐,小聲的跟黃嫂說,「你悄悄地倒掉,就說我喝完了。」
黃嫂朝她擠咕眼睛,提醒沈先生就站在她後頭,但蘇闌沒能看出來。
「不要怕,我倒過好幾次了,一兩頓不喝,一點事兒都沒有!」蘇闌當面就不打自招上了,「還說是什麼宮裡出來的太醫孫輩兒開的,誰知道哪兒來的野狐禪?拿本《千金方》給我也能現擬張藥方出來。」
沈筵抱臂出聲道,「我說那些個蘭花怎麼養一盆死一盆跟沖了克似的,你倒是會取巧啊。」
「只能怪它們太沒眼色了,」蘇闌甚至有點氣憤,「好歹撐到我生完孩子啊。」
「……」
沈筵無奈地接過葯盞,瞪她一眼,「以後得每天盯著你喝。」
蘇闌一聽就表示他辦不到,「那不太可行,我還要上班。」
但沒兩天她就見識到了沈部長的行動力。
那日上午蘇闌到單位沒多久,對著底下提上來的一份材料反覆審核,其實她都已經看一禮拜了,但實在也沒別的事情好做,外企和單位的工作氛圍完全是兩個樣。
每天到了下午,她們這層樓里能找出兩個還堅守在崗位上的就很不錯了,還算上她一個。
他們衛局親自端了保溫杯到她辦公室。
蘇闌坐在椅子上,仰起頭看他,「您還挺禮賢下士。」
衛局連連擺手,「沈夫人千萬別這麼說,我才是那個下。」
蘇闌:「……這是什麼茶啊?」
「是夫人的安胎藥,快趁熱把它喝了,」衛局笑眯眯地擰開來倒進她的空杯子里,「剛才去部里開會,部長讓我帶來的。」
「……」
她就在衛局滿懷關切的目光,和對沈筵關於家庭責任讚不絕口的褒獎里,硬著頭皮喝完了這盞苦藥汁。
等人一出去,她就心急火燎地給沈筵打電話,「沒事兒吧你?」
沈筵那永遠不緊不慢的聲音傳過來,「我想著我家闌闌再輕狂,再怎麼年輕不知世路,還不至於和領導拿頂吧?」
說完他笑著輕裊地吐了口煙霧。
他如今行動就被蘇闌盯著,別說在家了,就是在坐得離她遠遠兒的飯局上,她也不讓抽,只能在辦公室里抽個盡興。
蘇闌聽著微弱的呼氣聲,還有他癮君子一般飄飄然的嗓音,「你在辦公室偷摸抽煙吧?」
「就一口,」沈筵著急忙慌地老實掐了,「不抽了。」
「抽上了還會止一口?做.愛你能一下就停?」
「……」
「七年前就說要戒煙的人,男人這張嘴呀,只有想睡你這一句能信,那是真的想睡。」
「……」
「你今天背著我偷煙抽,明天就會瞞著我偷人。」
「……」
沈筵不想再聽她跟踩了開關似的胡貧八道下去了。
他忙喊了停,「祖宗,我以後真不抽了,再抽我是你曾孫。」
蘇闌氣不過直接就掛了電話。
倒也不全然都是為了抽煙的事,就是覺得不舒服,沈筵簡直無孔不入地壓制著她,把控得她死死的。
到處都是他的人。
她管他抽煙只能靠碎嘴子念叨,他卻能調動方方面面來監視她。
等到傍晚,蘇闌已經回家洗過澡,她照例坐在偏廳里彈了幾支舒緩些的曲子,不再日日拚死累活後,她也開始有閑情擺弄起了這些高雅玩意兒。
她本想當胎教來的,畢竟撩妹要從娘肚子里抓起,但她的寶貝大兒子好像天生就不是這塊材料,他媽彈到琴鍵碰出火星子來,他都沒有半點反應。
這天蘇闌開始彈鋼琴之前,她母愛泛濫地摸著肚子說:「今天我們要彈的是《Petrushka》,是Stravinsky作曲的喔,是西方現代派音樂的領軍人物,你喜歡就動一動好嗎?」
但等一小節的最後一個音符彈完,她兒子還是不見丁點兒動靜,蘇闌氣得十個手指同時猛按幾下,「你沒救了!和你爸一樣當個老光棍,看誰嫁你。」
黃嫂笑著給她遞了杯參茶,「太太喝點水吧,都是要當媽的人了,還跟孩子一樣。」
「沈筵回來了沒有?」蘇闌吸了口水問。
黃嫂朝窗外努一努嘴道:「喏,和鄭家的在說話兒呢。」
蘇闌推著客廳里早就準備好的行李箱出了門。
沈筵和鄭臣、李之舟三個人,就站在大院兒里那棵大槐樹下抽著煙,不知在聊什麼帶顏色的題目,哥兒幾個臉上是不差毫釐的佻薄笑意。
沈筵的反偵察意識算強的。
他聽著屋子裡曲子停了,一邊吐著煙圈還邊不時往家門口探兩眼,餘光瞟見蘇闌邁出來,手比腦子反應還快幾秒地扔了指間的煙。
引得李之舟也扔了,他警覺地四處看了看,「是□□的人來了?」
如今他們連根好煙也不讓人抽了,吃頓飯也慎之又慎,就怕在哪兒撞上連說都說不清楚。
沈筵抓緊吐完最後一口煙,「比那還嚇人,是我太奶奶。」
李之舟看著迎面過來的蘇闌:「……」
他說完就迎了上去,握住了行李箱賠笑,「這是幹什麼呢你?上午就為抽煙的事情拌兩句嘴,沒必要離家出走。」
蘇闌指了指地上的煙頭,「逮個現行兒你又怎麼說?」
沈筵張口就來,「他們合夥兒逼我,說今天要不抽就把我小時候尿床的事抖摟出去,我能跌那份子嗎!」
李之舟:「……」
鄭臣:「……」
沈筵他是懂胡編亂造的。
蘇闌善解人意地鬆開了和他僵持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
沈筵長舒了口氣,對李之舟說,「你小嬸嬸這人啊,就是……」
說著低頭一看,他剛才搶下來的竟然是他自己的箱子,又疑惑地抬眼,「這是給我收拾的行李?」
蘇闌一臉「你他媽腦子清醒一點」的表情,「那不然呢?你那麼捨不得煙就在外頭抽上幾夜好了。」
叫她一孕婦睡外面?這傳出去多荒謬啊。
說完蘇闌立起半彎黛眉橫他一眼就走了。
沈筵:……小丑竟是我自己。
李之舟打趣著說,「小嬸嬸這人怎麼了?叔叔您倒是說完吶。」
沈筵無可奈何地笑,「就是這麼體人意兒,事事都打點妥當的。」
「得了吧您,少給自個兒漲身價了,還不去哄。」
李之舟催著他趕快回去,自己也轉身上了車,八點前不到家的話,沈瑾之又要疑神疑鬼了。
鄭臣始終一言不發地站在樹底下,深秋聿暮清冷的日頭虛虛籠住他長身而立的框影,他看著沈筵追上去,好聲好氣地小心扶住蘇闌走上台階的耐性兒樣子。
那些勉強壓下去的不甘和難捨,又循著舊蹤跡,像到了時候就一定會漲起來的海浪潮汐,不停圍剿著他,他夢裡也反覆出現過這些畫面。
夢中的姑娘眉發姣姣,穿著白裙子,和蘇闌生得一般模樣。
這場夢幾乎要了他的命。
鄭臣又想起第一次見蘇闌的時候,就在這個地方,她不屑一顧地潑著陸良玉的冷水,很是看不上他。
最後轉身時裙擺的幅度都是別人模仿不來的高傲。
就這麼慌不顛兒的,一下子迷了他的眼。
到了今天她還是這副不折節的樣子沒改過。
半分也不怕人的,從不曾把他們誰當成諂媚或是恭維的對象,或是想要在誰的身上颳得一星一點的好處,仍該怎麼就怎麼。
本就是驚世的美貌,再沾染上了沔水春深,屏山月淡的風骨脾性,憑誰愛上了也難安。
喬太北正開了車要出去,瞧見他姐夫這副痴心樣盯著沈家的大門瞧,下了車走到他身邊問道,「你喜歡她?」
鄭臣不置可否地笑,「一點不喜歡,真煩死她了。」
喬太北拿眼斜他,「我還沒有說是誰。」
鄭臣有些好笑的,面色不善地訓他,「你是小舅子還是我是小舅子?外頭混你的去,我瞧著你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