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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臣番外

所屬書籍: 一枕槐安

◎喂,喬南一,你別太拽了!◎

沈老爺子給孫子沈琢之辦百日宴的那一天,常年風吹日晒著的,紅牆根兒底下的裂縫裡剛倒長出淺綠的草。

因了喬太北在蘇闌臨產時做的那些沒個疾徐輕重的蠢事,喬伯虞格外重視這一次宴會,提早催著夫人備下賀禮不說,在正日子的頭一天晚上還親自查驗了好幾遍才肯去休息。

喬南一當晚也回了娘家住,她打開來瞧了眼,是一對雍正年間的金累絲龍戲珠紋手鐲,她也不懂是何工藝,只瞧著那金絲做得如蝦須般細小,中間嵌著的兩顆東珠又圓潤碩大,內置金珠,搖起來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看完就又放了回去,「行啊喬夫人,還收著這樣的好東西?」

喬夫人穿了整套的真絲睡衣,坐在梳妝鏡前一絲不苟地抹保養品,「你太姥爺在世的時候留下的。」

喬南一喔了聲,「太姥爺還能留這一屋子這玩意兒。」

喬夫人一貫都不喜別人提她的出身,尤其是在這個極其看重身份的地方。

連喬伯虞都只敢在她心情好的時候,小心覷著她的臉色笑鬧式兒講一句:「真論起老底兒來,誰有我家這位大小姐的壯勢,不知深淺吶你們!」

喬夫人瞥了自己女兒一眼,「扯那麼遠幹嘛?我說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吧,整天瘋瘋癲癲,也不說抓緊時間要個孩子。」

喬南一在心裡嘁了一聲,她和鄭臣至今連嘴兒都還沒親過,紅口白牙哪兒來的孩子?

她面上卻又不得不敷衍,「我知道,鄭臣不是這兩天去了蘇州嗎?等他回來,我保管勾得他連床都下不了。」

這話她自己說出來都沒什麼底。

誰不知道鄭公子移了性情,從前是葷素不忌什麼樣兒的漂亮姑娘都沾,如今他越性兒挑剔起來了。

只看他帶去昌平溫泉別墅的那些女人,無一不是黛眉杏眼、腰肢纖軟的就知道,鄭臣心裡頭對小沈夫人的執念有多深。

偏生宋臨問起來時,鄭臣還渾然不察地、低頭瞧著懷裡的姑娘,然後惻然吐出口煙,「我倒不覺得有多像,就是很合我的眼緣。」

宋臨當場心裡一顫,有意識地挑揀女人反而不打緊,怕就怕像鄭臣這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那姑娘也膽大,問他說,「我長得像誰啊?」

宋臨握著酒杯笑了笑,「一個不管誰見了,都必須得沖她點上一個頭,但她看不上這樣的貴夫人,是個最真性情的。」

「一個姑娘家講出這種話,你真是不要了羞臉吶你!」喬夫人都替她害臊,聽著就夠不堪入耳,「你外婆要是還在世,聽你這麼說話,看不給你腿打折了!」

喬南一心裡發虛地摸了摸鼻子。

這就不知羞了?要是她媽知道她經常跟一群男模廝混好幾夜,還不當場氣死?

她往她媽媽的杯子里望了一眼,一杯參茶泡得發紅,就算這麼精心保養,鬢角還是不可避免地染上銀白。

喬南一忽然意識到,她爸媽如今都已經上了年紀,也該叫他們放放心。

沈家並不是講排場的門戶,也沒發幾份請帖,來的都是有大頭臉的人家。

就有臉面到了,在京城這樣顯要遍地的地方,也算壓倒元白。

雖說沈家兩口子早已講明了不納賀,也不受禮,但也沒有誰真蠢到赤手打腳地登門。

喬南一鑽進了貴賓休息室,蘇闌穿了條設計款式都別緻的薑黃細絨連衣裙,手臂上圍著一條羊絨披肩,柔軟而蓬鬆的捲髮被陽光曬出清新芬芳的味道,看上去艷光四射又蒼白羸弱。

這兩種極致的反差,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融合,就是那一種,你看著她婷婷裊裊走在路上,總感覺下一秒,她就要停下來伸出手扶住牆,撫著胸口氣喘微微的易碎感。

難怪鄭臣曾不止一次的說過,蘇闌的美是天生又鬆弛的,她不用費絲毫力氣照樣動人。

關於蘇闌總是臉色蒼白這一點,他們幾個私下也討論過多回了。

楊崢總結的很準確,他說,「蘇闌哪兒能對付得了老沈吶?他平日里看著就一副半步也離不開人家的死德行,晚上關起門來不定怎麼作亂。」

喬南一覺得有理,「那著實是耗身子。」

而她以為,這一生都將和清霜風雪為伴的、對人與事總是同樣漠然的老沈,就倚在牆邊的一排矮柜上,手裡握著一把用來逗孩子玩兒的金搖鈴,眼神溫柔又寵溺的深深看向他的妻子,像一潭幅員遼闊的幽暗湖泊般望不見邊際。

蘇闌霍然抬起頭,正對上他的視線,「你老瞧我做什麼?」

沈筵說,「你好看。」

她聽慣了這些都沒什麼反應,又低下頭繼續翻雜誌,沈筵輕聲提醒了一句,「仔細看久了眼睛疼,偶爾抬頭看看窗外。」

蘇闌沒有理睬,她拿起一杯茶正要喝,沈董又說話了,「先嘗一口看燙是不燙,剛沏出來的,要燙就再放一放喝。」

說完還不厭其煩地補了句,「你身子才好了一些,腸胃還弱著呢,嘗個小半杯就行了。」

蘇闌搖頭,像是早就受不了沈筵無時不在的關心,「人不見老,啰啰嗦嗦。」

喬南一捂著嘴兒站在門外笑,明明蘇闌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外人看來她還那麼的思想獨立,可沈筵永遠忍不住為她操心。

總把她當作是一個走路就會跌跤,喝水也能燙著,什麼事都照顧不好自己的小嬰兒。

老沈心裡,大概是愛重她到想要為她避免掉一切的差錯吧,喬南一想。

喬南一敲了敲門,「沈夫人,你好哇。」

蘇闌抬起頭沖她笑,「喬小姐當真是少見。」

喬南一聽出來這是在怪她,沒在坐月子的時候去探視,「罵人了不是?外頭都說你在靜養,誰還敢打擾?」

蘇闌拿眼乜視她老公,「我說呢,怎麼都商量好了似的。」

「那什麼,闌闌你晚點再出去,別累著,」沈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兒子,爸抱得夠久了。」

那場百日宴到最後,鄭臣都沒有露過面。

喬南一她一個人盤桓在她公婆和親爹媽,關於什麼時候要孩子的逼問中,很是周旋出了幾分獨木難支大廈的意味。

她忍無可忍的,發了條微信給鄭臣:【抓緊生個孩子。】

鄭臣當時人剛到上海,各路人馬給他接風洗塵,他看見這條信息時愣了下,又抽著煙給她回消息,【不如說想睡我。】

喬南一回了他一串省略號。

她突然有點明白蘇闌怎麼那麼願意刻薄他了。

倒是沒幾天後她興頭上來,打扮得光彩照人去參加一個朋友組的野生趴時,碰見了她多日未見的丈夫。

喬南一那晚喝得有點多,party的主人塞給她一張房卡,讓她去樓上的房間休息。

她這人有一左性,在別的地方也許還能稱得上隨性無拘,但在朋友圍繞的酒局上,她絕不肯承認自己喝多了或是不行了。

對小小年紀就混風月場的喬小姐來說,生平最嚴重的侮辱莫過於人家對她說,「你看起來像喝醉了。」

所以即便她目前腳步有點虛,但還一臉「你看錯了吧?我還能再喝」的死樣子,對她的志同道合的姐們兒說,「房卡我收下了,但我真沒事兒。」

為了把這個沒事兒落到實處,她還真就裝模作樣地坐在了吧台上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此刻這場酒會已差不多散去,吧台除了她之外只剩下個從側面看來挺文雅合度的公子哥兒。

她騷話齊上陣地撩了人好半天。

那人也只是端著杯酒,自斟自飲,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喬南一倒愈發好奇,「《基督山伯爵》里寫過一句話,說男人臉蛋生得俊,不是好到極點就是壞到透頂。」

她說著就伸出指尖要去挑他的下巴,「讓我來看看你到底是什麼好東西?」

對方才終於轉過頭,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的,微眯著一雙姱修滂浩的眼,淡嗤了一聲對她說,「讀過兩本名著,叫你嘚瑟的不知自己是誰了,平時就是這麼誆人小男生的?」

這聲音有點熟悉,臉也在哪兒見過。

喬南一努力想了一下,對嘍,這不就是她老公鄭臣?

她訕訕地收回了手,想去扶著吧台跳下高腳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一把撲了個大空。喬南一險些往後仰著摔下去。

就在她以為今天這個洋相怎麼都出定了的時候,一雙手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腰,仔細聞還帶著幾分水殿風來暗香滿的別樣清新。

鄭臣這老小子身上怪好聞的,就是不知道他嘗起來怎麼樣?

這個念頭冷不丁冒出來時,喬南一揉了揉太陽穴,她才肯認她是真的喝多了。

慣來高門大院里的家族聯姻是只講規矩,不摻雜私人感情的,而更要緊的一點是,鄭臣擺明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別人。

那她再一頭栽下去,是不是蠢得誇張了?

但她也實在走不了了路,又怕叫人看出來丟份兒,喬南一攙緊了鄭臣的手,「送我去樓上房間。」

鄭臣本就是憐香惜玉的作派,更何況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她既開口了沒有不扶的理兒。

他只說,「別吐我身上,不然辦了你。」

喬南一承認自己是有點過於想入非非,她聽見這個「辦」字,腦子裡那點豆腐渣思想又開始活躍了,「你要怎麼辦我?」

「把你扔到大街上去,」鄭臣居高臨下地斜著她,「否則你以為是什麼?」

她躲閃著神色,「沒、沒什麼。」

鄭臣找到房間號,從她包里摸出房卡開了門,正要扶她進去時,卻被喬南一用身子攔住門,「送到這兒就行,今天麻煩你了。」

他直接鬆開了扶她的手,喬南一歪在門上隨著後推力前後擺了兩下,鄭臣靠在門邊懶懶地笑,「這也叫能行?」

喬南一催促他,「我自己有數兒,你快點走,不用在這裡了。」

本來她就神志不清,一會兒怕還要叫兩個男模上來消消火,鄭臣偏頂著張玉樹瓊枝的臉在她眼前,晃晃蕩盪的不肯走。

鄭臣是真擔心她這副樣子會吃虧,「我怕你一會兒死這兒!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好,」喬南一伸出手來指著他,「你不走是吧,有你後悔的。」

鄭臣被她氣笑了,「你老公玩過的女人,比你打小交過的女同學還多,憑你還想威脅我呢?」

喬南一踮腳湊到他耳邊,嫮目笑眉地說,「我在床上做起來可野了。」

鄭臣聽後稍愣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小崽子,我還能怕了你啊!關門兒。」

當天晚上這兩口子便以一棒一條痕的架勢就「喬小姐這些年踩著男模的肩膀都學會了什麼野招子」這個主題進行了一場出淺入深、或者說九淺一深的交流。

第二日下午醒來時,喬南一渾身酸痛地跟被誰打了一頓似的,鄭臣這廝真是一點餘地都不給她留,平日里那些小男生們還都由著她的意興。她說一句不來了,誰也不敢再動。都穿上衣服關起門默默走出去。

她稍微抬了抬手開燈,偌大的套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鄭臣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也好,免了清醒時在床上赤身裸.體相見的尷尬,省得她連開口該怎麼稱呼他都不知道。

叫老公太親熱,不適合他們之間的關係;喚大名又遠了,到底一張被子里裹了的。

是以那大半個月里,喬南一都躲著鄭臣的面不願見他,還是後來沈家那位小公主過生日,李之舟送她的遊艇上辦party,Sunseeker品牌里的高端系列,甲板上能容下百來人開舞會。送來時便停靠在珠海和澳門之間的珠江口伶仃洋上。

沈瑾之嫌這名兒不吉利,又命人開到了三亞灣里。

喬南一打開帶著機票的請柬時頓了下,這一去怕不是要碰上鄭臣,但直接推了不去又免不了得罪沈瑾之。

這位大小姐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大的主兒。

蘇闌這兩年里為著林靜訓的事兒,總不肯理睬他們夫婦,不知遭了多少舌根子,得虧她有老公寵著又得兒子傍身,老爺子才不和她計較,只說一家人別鬧破相。

她去沈家找蘇闌討主意,蘇闌趿著雙蘇綉海棠花面兒的拖鞋來給她開門,絲白質地的睡衣更襯得她兩頰隱出無邊春色來。

喬南一嚇一跳,「沈夫人親自開門吶?這叫我怎麼擔得起?」

蘇闌順手就把門一關,「受不起就趕緊出去吧。」

喬南一笑嘻嘻地擠了進來,「您都搬進這裡多久了?怎麼還是這個脾氣,誰都別想巴結上你啊?」

連她爸都說,就沒見過小蘇這麼給夫主省事兒的人,自己的親戚一個不幫就算了,該怎麼活命還照舊怎麼活命,下頭那些人的奉承她也通篇一笑置之。

他們送東西來,能收下的,問過了沈董她也收下,不叫人面子上過不去,但其他的,她半句不多說。

為此高牆內的這些長輩們,在提起小沈夫人時,都是持高度讚揚的態度的。

喬太北前陣子迷上了個一二線的女明星,演了幾部古偶劇的女主,人整得漂亮,在娛樂圈也算大有名氣,被他爸知道後就逼著他和人斷絕了往來。

其實也不能算喬太北主動斷的,那個女演員好幾部待播的大戲被無緣無故壓下來以後,自己覺察出不對勁來才離了他。

分手以後喬太北回家和他爸理論,吵著就說起來,「沈三哥都能娶個窮酸破落戶進門!」

「人家小蘇來路正得很,爺爺是供過職的,過往也清白如紙,還在頂尖學府深造過,」氣得喬伯虞大聲沖他嚷道,「你寵的那個戲子還跟她比呢?連小蘇的三兩灰也趕不上啊!」

喬太北只敢低聲念兩句,「清白個屁!勾得我姐夫五迷三道的。」

連一旁的喬南一都聽不下去,踹了他一腳,「人家二十歲就在老沈左右了。」

「巴結我幹什麼?」蘇闌轉過身往卧房裡去,「我一個小老百姓。」

喬南一環視了眼空蕩蕩的客廳,「黃嫂不在啊?閑閑也沒哭。」

「黃嫂回家辦喪事去了,還得三兩天才能回呢,」蘇闌上樓的時候,每走上兩步就要停下來撫著胸口咳嗽幾聲,面上紅雲滾滾的,「琢之被他爺爺接走了,不稀罕夠哪會送回來?」

喬南一緊走了兩步給她拍背,「怎麼你的肺病還沒有好啊?」

蘇闌在月子里生了一場大病,高燒到肺部感染,住了大半個月的院才見好轉。

後來陸陸續續地沒停過咳嗽,沈筵請醫問葯的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家裡十天倒有八天都在煎藥。

蘇闌虛弱地擺了擺手,「好不了了,我早晚死在沈筵手裡。」

「說那麼嚇人呢?」喬南一這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他怎麼你了啊?」

不可能啊,甭管沈筵內里怎麼手腕子高明殺人不見血,至少面上是個溫和君子,認識他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失卻過半點風度。

「我本來病都好了,昨天……」蘇闌提到他咳得更厲害了,「昨天非得……」

喬南一撳頭拍子似的才回味過來。

她扶著蘇闌,賊兮兮地問:「敢情你們家老沈,弄起來還跟那年輕小夥子似的,那麼不知道分寸?」

「哪天我光榮在了床上,你替我來撰寫墓志銘,」蘇闌緩和了一些後慢慢兒地說,「就在上頭刻——蘇闌,揚州人士,年二十有八,病弱遇沈三,卒。」

喬南一:「……」

蘇闌進了衣帽間換裙子,她束緊腹間的長系帶時,喬南一都怕她那把掐芽兒似的腰會被折斷,她有些擔心地上前扶時,蘇闌回頭沖她恬然一笑。

才剛劇烈咳嗽過,她的眼眶裡還浮著淺淺一層薄淚,將纖長而濃密的睫毛打濕了些許,笑起來時,如同四月里無聲無息地探出枝頭梢尾,又在花燈未滅的春夜,猝不及防淋了場雨的桃花瓣似的嬌艷。

這不怪老沈,說是他全責也不大講理,天天對著這麼個美人兒,是人就難忍。

喬南一在心裡默念了一句。

「你收拾這麼一小箱,打算賞小侄女兒個臉面,去給她過個生辰么?」

喬南一指了指地上的行李箱問,她還以為按蘇闌的氣性不會去。

蘇闌打開她的珠奩,裡頭百十來顆大小不一的鑽石,在水晶燈的照耀下似皎皎綺羅,她取出條項鏈戴上,「她今年算整歲,不好不給她這個面子,叫沈筵難下台。」

二則沈筵這幾日人在京中,急著肅清內廷,文山會海的忙,想必抽不開身去三亞尋她。

她也好躲開些,且得兩天清凈。

喬南一點頭,「也對,您大駕都挪動了,我也不好再推辭。」

「你不是最愛熱鬧的嗎?」蘇闌疑惑道,「怎麼還打算了不去啊。」

喬南一靠在整整齊齊碼著各式領帶的玻璃柜上,扭捏地把事兒都說了一遍,從她和鄭臣怎麼稀里糊塗地上了床到不敢見他。

聽得蘇闌笑了好一陣兒,「你們是登了冊子的正經夫妻啊,上個床值什麼的?就大大方方的站他面前,看他好不好意思不認你,你這麼個響快人,怎麼到這時候反而積粘起來了?」

「也對!」喬南一跺了跺腳,「我怕他幹嘛呀?真豬油蒙心了。」

蘇闌原本打算再跟她交代兩句,喬南一已經吃了秤砣一樣鐵著心出了她家的門,等到上了遊艇她才意識到不好。

顯然喬南一理解錯了她的話,她是讓她不要露怯,沒叫她在鄭臣面前賣弄跋扈。

他們上台階的時候,鄭臣已先一步站了上去,伸出手要拉一把喬南一。

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換作是身邊任何一個人鄭臣都會拉這一下的,但是喬南一是怎麼做的呢?

她直接拍掉了鄭臣的手,「我走不上去還可以爬,不用你在這兒當菩薩。」

鄭臣:「……」

楊崢聽著挺新鮮,「你們公母,這麼會來事的啊?」

說著鄭臣又去接下頭的蘇闌。

哪知蘇闌更加是一臉嫌棄,「我也可以爬,天曉得這手摸了多少姑娘?」

鄭臣:「……」首先他好像沒有惹任何人,其次這幫女的多少有點病。

蘇闌趕著上前,喘著大氣追到了前頭的喬南一,「你剛才幹嘛呢?」

「不是你讓我別怵他的嗎?」喬南一反問,「我表現得特臨危不懼吧?」

蘇闌乾笑了兩聲,「挺、挺像個女烈士的。」

遊艇上的服務生引著她們去各自的房間,喬南一看見那張雙人床就有些不適應,問他還有沒有別的房間。

李之舟走過來說,「沒了,都是一樣大的套間,來的人多安排不來。」

喬南一想了想還是不妥,「要不晚上散了,我下去住酒店?」

李之舟笑了笑,「我說喬南一,結婚這麼久了你還怕人鄭臣呢?你不至於吧。」

蘇闌一聽就知道喬南一要炸雷了,她現在最怕聽見別人說她怕鄭臣。

果然,喬南一差點沒跳起來,「開什麼玩笑?我十四歲就帶男朋友回家的人,還能怕他嗎!」

「那你就和他住一間,別往後退縮呀倒是。」

蘇闌難得和侄女婿李之舟統一了一回戰線。

喬南一嘴硬得雄赳赳,「我哪兒就縮了?我是嫌這床實在太小了,不過我倆滾的。」

「咱就是說喬小姐,以我們倆的關係,」蘇闌抿著唇笑,「像這種付費場面能打點折讓我看看嗎?」

喬南一在甩上門前,用唇形回了她句滾。

蘇闌心情大好地拿著房卡去她那一間。

卻被身後的李之舟叫住,「蘇闌。」

「如果你是要問靜訓的事,我只能說,她現在日子過得很平靜。」

蘇闌沒有回頭,她一猜李之舟就是要問這個,便先答了一句。

李之舟言不妄動地問,「我想去看看她,你不會相攔吧?」

「那療養院又不是我們家的私產,你別砸了好好先生的名頭就行,」蘇闌的聲音輕飄如陌上浮塵,「但你要還有一點歉疚的話,最好別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說完她就推著箱子回了房間休息。

他還去看林靜訓幹什麼呢?

在她神思偶爾清醒的時候,形勝朗月地站到她面前,告訴她什麼是「君如清路塵,妾若濁水泥」式的不般配嗎?嫌她如今還自卑得不夠?刺激她再多瘋上一陣才好?

李之舟靠在欄杆上吹了小半日的海風,流浪在春風正盪淡的南海海面上的松濤聲不時灌入他耳中,房內隱約傳來蘇闌幾聲低而急的咳嗽。

療養院雖說不是她蘇闌開的,但還有誰不要命敢明目張胆和她對著干?老沈是半點門道都不跟她講,生怕那些賍事說出來會玷污他的心尖子。

蘇闌睡到傳晚飯才起床。

她剛沐浴過,換了條綴著碎鑽的長裙,也沒有盤發。她一頭烏黑的長髮,在和煦柔軟的海風與春日傍晚的光線中輕輕地飄動著,甫一坐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瑾之看著她氣盛年輕的小嬸嬸,即便在一甲板嚴妝華服、漂亮矜持的名門貴女們當中,依舊美得十分出眾。

而鄭叔叔眼中的愛慕一如當年。

蘇闌坐在了喬南一身邊,對著新上來的一盤牛排皺了皺眉,她對自己的力氣沒信心,更不願在人前流露出軟弱的一面。

本來這些天外頭就流言四起,說她是紙糊的美人兒,整夜地伺候沈三耗光了精神。

這會兒要再切不開一塊牛排,那笑話就鬧大了,宋臨剛要把她的盤子端過去,打算切好再還她。

卻忽聞一道低沉聲音傳來,「放下,我來。」

宋臨訕著臉擱下了盤子,又讓出個座兒來給沈筵。

鄭臣在心裡唧了聲,這真是一刻都離不得,忙成那樣也要跟來。

沈筵脫下外套搭在蘇闌身上,「海風大,你三災八難的還這麼不當心吶?」

「我身體弱因為誰?」蘇闌扭頭質問他,「誰干出那種事兒的?」

宋臨不明所以地問,「干出了什麼事來啊?」

喬南一小聲說,「老沈把她做到三十七度六,發低燒的事兒。」

宋臨:「……」

沈筵握著她的小手,「我今晚聽你的,你說停我立馬就停。」

蘇闌抗議,「今天沒人和你做,你少做夢。」

「我大老遠趕來的,你那麼不客氣呢?」

沈筵把切好的牛排遞給蘇闌,伴隨著一圈貴女艷羨的目光。

舞會開始前,喬南一正打算以身體不適為由躲回房間去,哪知鄭臣叫住了她,「喂!喬南一。」

她被嚇到了一下,「你又叫我幹什麼?」

可轉過頭時,就看見鄭臣就背靠在欄杆上,手上端了杯冒泡的香檳,身後是一鉤初升的新月和漫天閃耀的夜星,攏在他半明半昧的臉上,平白生出光華同流的湛然來。

喬南一捂緊了一顆怦怦亂跳的心。

「你天天這樣躲我,」鄭臣汜容遐舉的,懶散走到她面前,「別是愛上我了吧?」

「是你能拿我怎麼樣嗎?」喬南一抬眼正視他的目光,「我又沒逼著你喜歡我。」

真拽死她了。

鄭臣在原地怔了有半盞茶的功夫,他稍後轉過頭,看著喬南一遠去的身影嗤了一聲。

當晚還沒切蛋糕,甚至沒等放完煙花,鄭臣就回了房間。

李之舟問他說,「著什麼急啊你?」

「我怕床上那個等急了,」鄭臣意味深長地笑著放下手裡的杯子,「她睡我睡上癮來了她。」

沈瑾之生日宴結束後的一個周五。

每到這個重要時間節點,喬南一是照例要回娘家去邊吃飯邊聽訓的,她一臉萎靡地坐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地換台,連她弟都瞧出了端倪來,「我說姐你別是得病了吧?看你這五積子六瘦的。」

喬南一扔了個膩脂橘過去,嘖得一聲,「你丫才吃不上喝不上呢!」

喬夫人坐過來,喬南一把頭枕在她媽腿上,轉著眼珠子問,「媽,你愛我爸嗎?」

她梳著女兒的頭髮,「年輕的時候一點都不,他是你外公選的,我不喜歡,但夫妻相處久了,誰能說沒五分真情呢?」

喬南一又問,「那我和鄭臣也會有吧?」

她弟弟剝著橘子問,「咦?你不是說誰先動情誰是狗嗎?」

喬伯虞放下手裡的報紙就開始盤問,「誰說的?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是誰啊!」

喬南一正愁沒法兒開交,忽然門鈴響了,阿姨正要去問,她攔住了人搶跑到門口,「我來開,找我的。」

她本來是隨口一說,好躲避他爸的棍棒。

但等門一打開,鄭臣兩隻手提滿了東西站在門口,喬南一從頭到腳打量他好長一眼,然後關上了門。

她肯定是出現了幻覺,就跟她一次都不去鄭家看公婆一個道理,鄭臣也從不上她家的。

鄭臣:「……」

喬伯虞高聲問,「是誰在敲門啊?」

她隨口胡謅,「一收破爛兒的,讓我給趕走了。」

沒走兩步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這回喬夫人親自去了開,一看是女婿驚一跳,「唷,小臣來了?」

喬伯虞怒目瞪著他女兒,「你再說一遍他幹嘛的?」

「剛才真是收破爛的,」喬南一心虛地接過鄭臣手裡的禮物,「爸爸你不信問他呀。」

鄭臣存心要來逗她一大悶子,哪裡會配合她說這樣的謊。

他反而很認真地說,「爸,她是故意把我關在門外的,喬南一她霸道慣了,經常連家門兒都不讓我進。」

喬南一本來在給他倒茶,一聽這話水灑了一桌子,「我什麼時候……」

她轉過去待回嘴,看見鄭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又說不出話來了。

只好跟她爸承認說:「對,我平時總欺負他。」

喬伯虞當著女婿的面不好開罵,用眼神給了喬南一個紅牌警告。

鄭臣陪岳父喝了幾杯新茶,又挨到喬南一身邊說,「當著你爸在你怎麼不拽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出了門,看我怎麼收拾你。」

鄭臣別有用意地喝口茶,他瞟一眼她,「誰收拾誰還真說不準吶。」

喬南一耳後一熱,又想起那天在遊艇上的荒唐來,她低了低頭沒敢看他。

喬夫人說著話,又催起他們趕緊要個孩子的事兒來,喬南一剛要開口就被鄭臣握住了手,「媽說的對,得生了孩子才像個家的樣兒,是吧一一?」

一一認真的嗎?

我天好他媽膩味。他怎麼叫得出來。

喬南一在心裡罵道。

喬南一本以為在家裡演場戲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她出了院門要和鄭臣分道揚鑣,他卻往她車上這麼一坐,倒像是吩咐他家的司機一般自然,「去麗宮。」

喬南一瞪著他,「你沒完了是吧?」

鄭臣反問,「不是,我去我自己家,這能叫沒完嗎?」

喬南一無話可說了,那確實是他的房子。

她不說話,鄭臣反越起了逸致問她,「怎麼聽說你,這些天老實的不得了哇?」

楊崢家和喬南一住在同一個小區裡頭,進出都能看見她,說她最近除了按時上下班就跟家待著,真成個良家女了。

「玩膩了不行啊?人還不能有個倦怠期了?」喬南一用不怎麼站得住腳的理由申辯說,「等我調理過來了照樣浪去,我老實什麼啊。」

她雖然嘴上強詞奪理,但她知道自己現在真是半點抖花子的心思都沒有了,身體和心理都不允許。

上一回她姐們兒看她總不展愁眉的,給她弄來倆特正點的十八歲上下的歐美男模,是她往日里一看了就會亢奮的型兒。

但發展到嘴兒那一步,那嫩得都能掐出水兒來的羊羔子剛一湊到她眼前,她就反胃地甩開了臉。

這下喬南一也不怕丟人了,當場就跟身邊的姐妹宣布:她的職業生涯斷送在了她老公手裡。

大傢伙兒都不約而同地吹了聲口哨,鄭公子的魅力多少沾點超凡脫俗了。

喬南一這種立貞守節的狀態,一直維持到她發現自己懷孕,那以後便徹底斷了她的風月路。

那天早上起來,她剛舉起牙刷往嘴裡送就吐得昏天黑地的,對著鏡子擦了半天臉,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兩個月沒來例假。

鄭臣聽著浴室里的動靜,喊了一聲,「喬南一?」

「幹什麼!」喬南一本來就心浮氣躁,「別煩我。」

她自個兒搗鼓了半天,對著三根都顯示兩道杠的驗孕棒一通惱火,「怎麼著哥兒幾個?都九十點鐘了還擱這兒出早操呢?有必要這麼整齊?」

不放心她剛走進來的鄭臣:「……」

「我可能懷孕了,」喬南一苦著臉告訴他這個噩耗,「要還是不要啊?」

鄭臣:「……」

八輩子沒見過這麼離譜的。

「你再跟我講一遍!那麼混呢喬南一?」

鄭臣立馬就把她抱回了床上,「老實待著,亂動一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喬南一不服氣道,「嘿!你敢比我還……」

鄭臣回過頭來,也沒了往常那種嬉笑的神態,嚴肅認真地說,「平時讓著你就算了,從今天起,再跟我橫一下試試。」

喬南一訕訕地閉上了嘴。她知道鄭臣認真起來不是鬧著玩兒的。

鄭無咎是八個月的時候早產的。

喬南一回娘家小坐時,被老主任家正學騎車的小孫子撞了一下,當時肚子就不太舒服。

還沒等到她在桌上吃完午飯,羊水就沒有徵兆地先破了,唬得喬夫人趕緊送她去醫院。

鄭臣當時人還在武漢出差,等他趕回去的時候,喬南一已經生下了個女兒。

他一下飛機就往醫院趕,連衣服都沒顧得上去換。到病房的時候,素來最注重儀容的鄭公子是一副領帶亂飛、襯衫也從西裝褲里掏了出來的狼藉樣兒。

宋臨一見他這德行就笑了,「我就說咱們老鄭,心裡有喬南一吧?」

李之舟點了點頭,「他們是一家人,而蘇闌是心上人。」

鄭臣抱著軟綿綿一團的小女兒,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喬南一靠在床頭看著他教孩子,「長大了別和你媽學,嫁都嫁不出,除了你爸爸沒人要。」

喬南一:「……」

「連爸爸也是被逼的,不娶不成,你那外公是個大拿。」

喬南一聽不下去,「快把嘴閉上吧你。」

鄭臣借著午後東風吹柳的日頭,望向她問,「聽說你愛我愛的不得了啊一一?」

喬南一梗著脖子,「我愛你,但隨你愛不愛我。」

「你真的別太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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