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怔愣:「他……什麼軍校,特種兵?」
……
會場內,主持人走上台:「離大會開始還剩五分鐘,請各位相關人員儘快入座,不要隨意走動。」
宋焰瞟一眼許沁的座位,空空如也。
已經過去十分鐘,她還沒入場。他不禁蹙了眉。
……
會場外,大廳里金碧輝煌,安靜無聲。
許沁獨自站著,面色蒼白。
陸捷說過的話,像一幀幀畫面浮現眼前。
他說,宋焰是他們隊里最吃苦最拚命的一個,負重、下水、跳傘……魔鬼般的訓練,他咬牙熬著;反刑訊各種拷打,他生不如死地忍著。
他沒日沒夜地拼,一次次執行任務,立功,直到最後一次,他突然成了出賣軍事機密的叛徒。
陸捷說他一直清晰地記得那天,宋焰在一眾隊友面前直接被繳械拖走,後來只知他犯了重至處決的罪。隊里有私下處罰叛徒的方式,他不可能熬得過拷打那一關。
他還說宋焰不是那樣的人,可他也沒法救他,更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他一直以為宋焰死了,直到今年在望鄉重遇,才有了那句荒唐的:「你沒死?」
許沁腦子裡木然地迴旋著那句話,
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眼前出現付聞櫻那譏諷的笑臉:「他叫,宋……什麼來著?」
半年前翟淼在四合院里的那句控訴也猛地清晰:「你差點把我哥害死還不夠!」
噁心而苦澀的情緒一點一點,從四肢百骸席捲而上,突然翻江倒海,
許沁站在原地,沉沉地,一下一下喘著氣,她僵硬地轉身朝外走,剛走出一步,保安衝上來拉住她往場內推:「大會要開始了,你還磨蹭什麼,快進去!」
許沁被推進會場,身後大門關上,眼前一片絢爛,舞台上,紅色綠色的舞蹈演員湧上台,慷慨激昂的音樂聲響起。
她站在音響出口處,被震得渾身發抖,她茫然不知該去何處,欲返回出大門,小南跑過來拉她:「許醫生你亂跑什麼呀?趕緊回座位,這直播呢!」
她被強行扯回座位上坐好,台上的音樂和表演彰顯著地震的主題,愈發悲壯。
她的眼睛卻失去焦點,目光渙散,不知看著何處。
身後,宋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
開場歌舞過後,幾位主持人上台,高昂地念著歌功頌德的讚美詞。許沁坐在台下,內心各種情緒激烈翻湧,幾欲嘔吐。朗誦,詩歌,表演,節目一個接著一個,周圍掌聲不斷,她坐不住了,每一秒都變得異常煎熬。
就在她快撐不住要起身沖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第三軍醫院燒傷外科醫生許沁……」
她猛地醒過來,身邊的人在推她,到她了,到了表彰環節,她和宋焰得上台。
她回頭,見宋焰已從座位上起身,掌聲雷動,她木然站起,走上台去。
頂棚的燈光打著,她臉色煞白。
宋焰和她在舞台中央相遇,迅速看了她一眼,發覺她有些異樣,但此刻站在萬眾視線下,也不能說什麼。
主持人對全場觀眾和電視直播觀眾介紹著他們救出嬰兒的感人事迹。
許沁知道輕重,把心中一切狠狠壓抑下去,輪到她發言,她還能平穩淡定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醫生的職責就是救人。」
可說完這句,她沒了多的話,主持人誇讚:「許醫生不善言辭啊,說的少,做的多。」
許沁一怔。說的少,做的多,這不正是她身邊這個穿軍裝的男人嗎?
她鼻子發酸,快忍不住,此刻只想下台,可還有人要表彰,主持人一一介紹,其他軍人一一上台。
她和宋焰稍稍往旁邊站,退去一旁時,宋焰極低地問了句:「怎麼了?不舒服?」
她慌忙找借口:「好像吃壞肚子了。」
他低聲:「再忍一下,馬上就下台了。」
「嗯。」她看一眼他的側臉。從上台後,她便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怕自己會落淚,此刻,他的側臉也是安靜淡定的,不顯山不露水,不透露一絲黑暗過往。
許沁用力眨眨眼睛,提醒自己還在台上,剛要移開目光,可就在這時,她看見宋焰極其快速地掃了一眼舞台中央的另外幾位軍人,特種兵,炮兵,解放軍,裝甲兵。
他掃了一眼他們的軍裝,然後平淡地看向台下。
許沁突然就想起望鄉的那個夜晚,宋焰看著從他身邊走過的軍人時的眼神,就是剛才這個眼神。
他在羨慕。
像只有紙飛機的小男孩巴巴地羨慕其他孩子的遙控飛機和坦克。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瘋了般湧上眼眶。
她飛速扭過頭,任淚水嘩嘩地淌,待它淌夠了又趕緊擦拭。台下的人以為她被其他人的事迹感動,不覺有異。
終於,領導過來發獎狀,眾人鼓掌,可以下台了。
許沁沒往宋焰那邊下,飛快走了相反的方向。
台下還有雷鳴的掌聲,她不回觀眾席,直接衝出會場。
她一身白大褂出現在冬夜的街頭,攔了車直奔西邊。
半個多小時到了大院。
傭人來開門,說人在茶廳內。
許沁不換鞋,直接踩進門,快步穿過客廳,進了茶廳。
孟懷瑾和付聞櫻正在泡茶,見她突然造訪,稍稍訝異。
付聞櫻本不打算理她,可看她臉色冷清,腳上還穿著鞋子,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許沁走到茶台邊,俯視付聞櫻,問:「是你嗎?六七年前差點害死宋焰的人是你嗎?」
付聞櫻臉色驟變,頓了一秒:「誰跟你講的?」
許沁就明白了,一大顆眼淚從臉頰上滾落。
茶廳里安安靜靜,沒人開口,沒人安慰。
她自己抹去臉上的淚,扭頭看孟懷瑾:「爸,也有你?」
孟懷瑾眉心緊蹙,卻又搖頭:「沁沁,爸爸不知道該怎麼講。」
付聞櫻:「這事跟你爸沒關係。他也是後來才知道。」
她輕描淡寫,沒了別的話,別說道歉,一句解釋也沒有。
許沁站在那裡,渾身顫抖地等了足足一分鐘,可誰都不說話,彷彿這只是一件小事,翻個頁就能過去。
可這次,她過不去了。
她胡亂抹一把臉上的淚,輕聲:
「媽,我一直把你當親媽媽的,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即使你反對我和宋焰在一起,打擊我,不理我,即使你插手我的工作,我也沒有恨過你。……我還一直在想,要主動跟你和好。我一直在想,你只是性格如此,不是不把我當女兒。……」
她說到此處,輕吸一口氣,想要繼續平靜地講,但眼淚不可控制地流下,如何忍都忍不住了,她失聲哭起來:
「我就是個傻子,我是你們養在家裡讓你們拿去聯姻的工具。只因為這個工具有了人性,有了想要的感情,開始不聽你的話,你怕她脫離你的控制,所以你要毀了她心愛的人,讓她永遠不會被他引誘偏離軌道,讓她這輩子沒了期待,乖乖做你的傀儡娃娃!」
她哭得肩膀直抖,如遭背叛:「你們根本沒有把我當做你們的女兒?根本沒有!……騙子!」
她看向孟懷瑾,淚如雨下,
「你當初從孤兒院接走我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你說要接我回家,說你是爸爸,說你會像爸爸一樣愛我。這是你說的!是你親口說的!……騙子,騙子!」
孟懷瑾眼睛濕了,臉頰微搐著,一言不發。
付聞櫻再也坐不住,厲聲:「你跟父母怎麼說話的?!這些年對你的教養都是白費了?!哪有父母是完美的?!對你的不好你記得清清楚楚,對你的好你倒忘得一乾二淨。這些年是誰養你,生病了是誰照顧你,受欺負了是誰幫你出頭?你在這家裡生活這麼多年,就為這一件事,為這一個男人,否定父母做過的一切,要跟父母決裂?我不是完美的媽媽,可你又是不是完美的女兒?!」
她聲色俱厲,許沁驟然停住,剛才一股腦兒的發泄被攔腰斬斷,腦子裡頓時空茫一片,只剩荒蕪。
她獃獃看著她,臉上淚痕斑駁。
孟懷瑾重重嘆氣,低下頭去拿手撐住額頭。
付聞櫻冷冷道:「沁沁,媽媽做過的事,不會不認。但你也好好想想,你覺得我讓你失望,可你作為女兒,是不是也讓我失望了!」
「虛偽。」許沁突然說。
「你說我什麼?」
「虛偽。我讓你失望?不過就是我愛上了他。你說他配不上我,你有什麼資格?做出那種事來,你有什麼資格?以高貴自居,卻把一個人的生命看做螞蟻,暗地下毒手,你有什麼資格說配不上?配不上的是你。你連說自己是一個『好人』都配不上!」
付聞櫻鐵色鐵青,起身:「你再敢說一句,我——」
「你弄死我啊!」許沁眼睛通紅,「我再也不聽話了,你弄死我啊!」
付聞櫻霎時怔住,竟不知一貫不知反抗的孩子也會如此。
許沁劇烈喘著氣,一字一句道:「他當初受的一切,丟掉的半條命,我不追究,以後,我跟你們再沒半點關係。我警告你,不要再去傷害他。是,在你眼裡,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會為他去死。」
她說完,轉身便走,一抬眼卻看見牆上掛著全家福,相片里,孟懷瑾和付聞櫻坐在長椅上,她和孟宴臣站在兩旁。
一家人看上去很幸福。
她望著那張照片,淚水再度如開閘般流淌,她突然間弓下腰去,嗚嗚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