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下,草地綿延起伏。
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戴著帽子,一身白色運動衣,看上去朝氣蓬勃。他雙手握著高爾夫球杆,一個標準的揮杆,白色小球飛到老遠。
安珀站得太久,腿有些酸,卻仍堅持手捧毛巾立在一旁,偷偷地打量他。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陽光的樣子,像個單純的大學生。
聽說他和另外一位A先生長得一模一樣。可惜她只在路邊的車裡看見過A先生的影子;至於他,B先生,她只見過他戴墨鏡的樣子,鼻子和下頜的弧線都很漂亮。
即使如此,她也看不出是真是假。因為她聽說他們都擅於偽裝。都是同樣的心狠手辣。
A和她說過的唯一一句話是:「你要是碰她,我就把你切成生魚片喂狗。」而B迄今為止還沒和她說過話。他貌似只和組織內部的人說話。
安珀很希望進入組織,但直到現在,都沒有成功。
她不希望像蘇琪那樣,為組織賣命,卻沒人給她保障和收屍。可她還是覺得疑惑,B先生分明答應過會保障蘇琪的安全,就像保障她之前殺人一樣。
正想著,他回過頭來,戴著墨鏡看不清眼神,卻隱隱有股冷氣。
安珀渾身一涼,抖了抖。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直接捧著毛巾,他皺了眉。
旁邊的服務員用盤子端上毛巾:「先生。」
他拿起來擦擦頭上的汗珠。
安珀尷尬地低頭,她光手捧著毛巾,他有重潔癖,嫌棄她了。
他拿毛巾擦著手,墨鏡下隱約看得到長長的睫毛,聲音冷淡:「男人的承諾是不可靠的,尤其當這個男人眼睛裡沒有你。」
安珀一怔,發現他在回答她心中所想,她嚇了一跳,他是看得懂人心?
安珀不敢接話,旁邊的席拉卻抬起頭看著他白皙的側臉:「先生,蘇琪確認死亡了。」
「她本就該死。」他拿著毛巾,一隻一隻細緻地擦手指,「她讓我們littleC受傷了,我很心疼。」他側臉冷硬,這句話卻說得異常溫柔,嘆了口氣,「真想把她的屍體拖出來攪成肉末。」
安珀聽得心裡毛嗖嗖的,想起甄愛冷漠的臉,又想起蘇琪友好的眼神,內心又怨又恨,但什麼也不敢說。
他扭過頭來,墨鏡黑漆漆的,看得安珀毛骨悚然。
她記得蘇琪說,他有一雙像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可從來不會對任何別的女人溫柔。
「你還是想殺她?」他挑了眉,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安珀,我討厭不知好歹、認不清自己的女人。」
頓了一下,「尤其不喜歡不聽話的女人。」
安珀腦子發熱,也不知怎麼想的,隱忍著憤怒反駁:「C小姐聽你的話嗎?」
「當然不聽。」他沒因此生氣,反而淡定道,「但我喜歡玩雙重標準。」
安珀頓覺悲哀。
蘇琪就是這樣,看不清現實。
B已收回目光,轉身上了走廊。席拉走上去,安珀也跟在後邊。
到走廊上,B看見厚厚的重門,頓了一秒,忽然自言自語:「應該停下傳送帶,把蘇琪救出來的。」
安珀不太理解,以為他反悔了,但席拉一聽就懂,想起蘇琪抓著重重的門狠狠往甄愛身上砸的時候。
果然,他慢悠悠地走在前邊,無比惋惜地嘆:「應該把她綁在門縫裡,摔到她死。」
Chapter97
眾所周知,FBI和CIA極度不和睦,甚至到了互相安插間諜的地步。
做大事,這兩個部門各有各的辦事方法和主張,協調起來都想當老大,各持己見雞飛狗跳。因為兩方對抗而不合,給元首性命國土安全帶來的危機不在少數。
做小事,FBI認為CIA特工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目中無人的自詡知識分子;CIA認為FBI特工是愛管閑事,刻板霸道的警察。
尤其在此刻。
甄愛站在走廊轉角,望一眼玻璃窗那邊爭執的兩撥人,低頭繼續沖咖啡。
她之前答應配合調查,是為了和言溯一起回警局。
關於實驗室,她不用提及,CIA會介入阻止FBI調查。關於蘇琪,現場的物證被改變,她還沒想好怎麼說才可信。
剛才到警署,言溯才扶著甄愛下車,就看到哥哥斯賓塞·范德比爾特,身後跟著整個律師團。斯賓塞沒說話,禮貌又克己地對甄愛點了一下頭。
律師團的人過來提醒言溯:「不要對警察說任何話。」
這簡直就是廢話,但面對他多餘的提醒,言溯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無視加奚落,而是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甄愛問:「你們可以保釋他嗎?」
「保釋?」律師眼中閃過精明的光,「不要被警察嚇到,.A.並沒被逮捕,警方沒有足夠的證據,所以他可以任何時候去任何地方。警方是在給他心理施壓,想請他回來錄口供.先生想追究,我們可以起訴。」
甄愛一愣,她一時著急,竟忽視了這一點。難怪言溯說今天不會誤了晚餐。
當時萊斯聽了,臉色陰沉:「我們會盡申請禁制令。言先生,近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嘗試出國。」
言溯疑似抬杠:「那我一定要在禁制令下來之前溜出去。」
萊斯臉都黑了。
等到後來詢問甄愛,她也耍賴:「我想保持沉默。」萊斯差點兒沒氣死。他試圖用各種方式讓甄愛開口,但CIA的人站到了甄愛這邊。
他簡直不知碰了什麼瘟神。
然後兩撥人爭執起來,直到現在。
甄愛端著咖啡和言溯坐在一起。
「我沒想到你哥哥會來。我以為你至少會先配合調查,給他們錄口供。」
言溯漫不經心看一眼手錶:「會的,但不是現在。」他有很重要的事,暫時不想配合警方。而且蘇琪死了,即使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也抓不到背後的神秘人。且他的話不一定被相信。
反正已經被懷疑,配合或是不配合,唯一區別是懷疑的程度。
這一點,言溯並不在乎。
CIA和FBI終於達成一致出來,每撥人臉色都不好。
斯賓塞過來叫了言溯去一旁交談。
甄愛看見了便裝的安妮,以言溯嫂子的身份出現,並非以工作的身份和警察交涉。
安妮捧著咖啡走來,和甄愛隔了一個椅子坐下,看上去像兩個不熟的人。她看著地上,聲音很低:「蘇琪手上資源太多,才弄出這種局面。但歐文為什麼和你失去聯繫了?」
甄愛搖頭。
安妮抿著咖啡:「蘇琪把信息往外界輸送過,你的身份暴露了。這也是為什麼你走到哪兒,組織的人就能追到哪兒。」
甄愛不做聲。
「CIA內部知道你身份的人寥寥無幾,我們最近調查這些人,結果沒問題。但痕迹調查顯示蘇琪還有同夥,我們懷疑在FBI。所以,我們暫時無法控制。為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再次換身份。」安妮停了一下,「徹底和你認識的所有人劃掉聯繫,包括我。」
甄愛心中一駭,緊緊握著馬克杯,指甲發白。她一聲不吭,可身體語言非常明顯:不要!
安妮:「恕我直言,你沒有選擇。」
「不!」甄愛情緒反彈。
安妮記憶里,甄愛從來服從命令,從未如此強硬。她愣一下,收勢了,扭頭看向另一端,言溯和斯賓塞,同樣的高高瘦瘦,在低聲談話。
甄愛聽她不言語,抬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的言溯還是習慣性地雙手插兜,側臉平靜又安逸,白襯衫上有淡淡的血漬,偏偏看著就是那麼乾淨。
兩個女人望著各自愛的男人,或溫柔,或靜默。
「斯賓塞是紐約州最年輕的參議員。」安妮唇角彎起,「他真的很棒。天知道我有多愛他因為愛他,所以愛他的家族.能好好的。」
甄愛默然。
「不管是從姐姐的角度,還是從我丈夫家族名譽的角度,.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得單純又平安,乾乾淨淨的。」
甄愛輕聲:「他一直都是這樣,他一直都很乾凈。」
安妮笑了笑:「正因為如此,這樣純粹的孩子被冤枉抹黑,才叫人格外心疼,不是嗎?」
甄愛一怔,臉色發白。
「他很幸運,出生在這個講證據的國家,還有強大的家族支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沒做的事入獄,縱使有一天,陷害他的人把他弄得聲名狼藉。」
甄愛清麗的臉又白了一度,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很虛:「.他不在乎。」
「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我驚訝,你竟也不在乎你會給他帶來的災難和厄運。」安妮直言不諱的一句話讓甄愛的臉又紅了,「知道嗎,.的家族有無數像他一樣的科學家,像你一樣的科研者,還有更多像斯賓塞一樣的從政者。家族太龐大,.A.的確不在乎自己的聲譽,但他一定會對家族裡其他正直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心存內疚。」
甄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攥著杯子,腦子裡空白一片,像被扔在空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寒冷,迷茫,不知所措,沒有方向。
安妮望著言溯的白襯衫,意味深長道:「你看,他又受傷了。」
甄愛心裡悲涼,卻不甘心,近乎發泄地挑釁:「等現階段的研究完成,我會終止和你們的合作,不管我和他結局怎樣。」
彷彿這樣就能爭氣了。
安妮不信,淡淡道:「可我認為,你不會放著你媽媽留下的爛攤子不管。」
甄愛梗住,大感挫敗。
剛才的較勁和鬧脾氣其實是無理取鬧,安妮說的本來就對,她現在好想變成不明事理任性胡鬧的女孩,可她終究不是。
彷彿這一刻,兒時的馴服個性終究還是佔了上風,她沉默良久:「你們又怎麼能保證我下一次的安全?」
「自從你亂跑,去哥倫比亞大學聽講座後,他們就漸漸摸到你的行蹤。你應該清楚,你不是平常人,不能任性去想去的地方。」安妮說,「我記得在歐文之前,前一任特工剛死,你那時情緒很抵觸。說」
「一輩子住在地下嗎?」甄愛面無表情地替她說了。
那時她一直深居簡出,只要偶爾去人多的地方,就會出事。換了幾位特工後,她深深自責,說不要人保護,永遠住在地下實驗室里做研究好了。
她當時不覺得這是什麼艱難的事,還習以為常。可上面出於心理健康的考慮,沒有把她和外界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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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limo車回去的路上,甄愛心都是涼的,從沒像此刻這麼絕望。
她知道,除了歐文,很多時候還有其他人在暗中保護她。如果沒有證人保護計劃,她很會被亞瑟抓回去。現在他遲遲不動手,不過因為盯上了言溯。
或許真的到了再次換身份,從這個新世界消失的時候了。
她埋頭在言溯的胸口,不肯抬臉看他,只是緊緊地把他摟住,像孩子抱著唯一的玩具。
以前,她分明覺得時光是靜止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著永無盡頭的實驗,做一隻小機器人也挺好。關在實驗室里,很多年後,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也算樂得其所。
一個人,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交集地活著,沒有任何挂念地死去。
其實,很好,很適合她。
可現在她不想走了,她的生命里,只有他這麼唯一一絲光亮,她怎麼捨得放棄。光是想著再見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慘痛。
她從來不知道孤單和寂寞是什麼,可現在變了,她愛了他了。
再回去,心回不去了。
如果自己一個人,天天想著他,那麼長的一輩子,她怎麼熬得過得去?
但就像安妮暗示的,他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樂,而她帶給他的是無盡的苦痛與災難。
或許是情感上出現顛簸,理智也混亂了。她陡然覺得自己人生過得實在懵懂而冒昧。她這樣的人其實一點都不適合言溯。
他那麼好,可她呢?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極其簡單。沒人教她正與邪,對與錯。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一度以為亞瑟他們做的事自然而正當。
有時候想多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外面世界定義的正義和公平就絕對正確嗎?還是,每個人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團結和自己立場相同的人抱成團,替自己的組織辯護髮言罷了。
就像蘇琪,她也算是從兩個極端里走過。她究竟是對是錯?
甄愛想不明白。很多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對好與壞的定義是什麼,很多時候都沒有明確的標準,只是隨心去做,不想讓心裡難受和內疚。
可如今,她什麼也沒做,心裡卻是無法排解的難受與內疚。忽的想起年少看曼德拉的傳紀,那位自由戰士被囚禁在羅本島監獄時,說過:有時候,一些註定消逝的東西,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挽救它消失的命運,終是徒勞。
她心裡,悲觀的情緒在蔓延。
言溯見她情緒不對,貼近她的額頭,問:「怎麼了?」
她很迷茫,眼神空空:「阿溯,蘇琪背後的神秘人是伯特,一定是伯特。」
他並不意外:「我大致猜到了。」
甄愛想起伯特,又想起安妮,腦子疼得厲害:「阿溯,我不喜歡現在保護我的那些正義人士,他們總說一些讓我討厭自己、鄙視自己的話。總是讓我心裡,疼。」
她揪著他的手臂,說著說著語無倫次,
「我也知道說這些話很荒謬,但以前我從來沒有覺得伯特的行為哪裡不對。他一直都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性格鬼畜的男孩子。我甚至因為他的維護而把他當親人。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在我離開組織之前,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羞愧,而無地自容過。」
言溯眸光暗了,手臂下滑,緊摟住她不住顫抖的身子,想給她傳遞力量,可她的迷茫與惶恐來自心底,連聲音都是抖的:「自從逃離後,我就很清楚,我是個壞人,是個惡魔。我在CIA他們面前不敢抬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我討厭他們!」
她眼睛裡淚霧閃閃,滿是驚恐,說話越來越,完全混亂:「阿溯,如果我只是從一個組織逃脫,進入了另一個組織?不對,我不該這麼說。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卻和他們吵架,還說氣話不肯再工作。我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我怎麼能不彌補媽媽犯的罪孽?我怎麼」
「Ai,不要說了!」他見她幾近失控,低頭拿臉頰緊貼住她的嘴唇,「我都明白,不要說了!」
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心跳紊亂。
一貫沉靜,此刻卻因她的迷茫和動搖而微慌。
他知道,她受欺負了;他沒有保護好她;她在不安在驚慌;他卻無能為力。
突如其來,他腦子裡跳出一個荒誕的想法,她不會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組織好,想回去了吧?
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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