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遺琴,鳳山萬年白桐木雕著樸素紋路,光潔如寒玉,冰絲為弦,曲調自仙者指間流淌,平和中正,其風厚重,聞之煩惱盡除,重得清凈。
一曲畢,夜帷已降,新月當空,蕭蕭竹吟。
柳梢猶如大夢初醒,低頭,手中空空,那隻仙鶴早已逃得不見蹤影了。
剛才……是想做什麼?殺意!又是那種嗜血的殺意!那就是所謂的魔性嗎?
柳梢驚恐地倒退幾步,抬頭。
清冷月色映照寂寞殿門,年輕的仙者獨坐階前,手依然停在弦上,雪白袍袖鋪開,身畔雲氣浮動。
柳梢立即收起後怕之色:「彈什麼琴,吵死了!」
適才被魔氣驚動,果然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洛歌暗暗嘆息,揮袖收了冰弦琴,站起身:「魔族自生魔性,修鍊越久,魔性愈漸深重,終難遏制。」
「什麼魔性!」柳梢馬上撇嘴,「我才不信!」
洛歌並不理會她的反應,負手道:「此曲是根據琴神所遺之《大音六識曲》殘譜改編而成,可助你壓制魔性,你明日起便加以習練。」
「我才不學!」柳梢轉身朝房間走,「誰要學那個破琴呀!」
洛歌也不攔她,語氣難得帶了惋惜:「剔除凡骨,洗去天生靈氣,以魔體魔丹為容器,盡納外界之氣修鍊,魔道堪稱六界最高之道,古有雲,魔道與仙道同為修神之道,倒有幾分依據,可惜魔族修行神速,卻因魔性導致殺孽,難度晉陞天劫,縱然僥倖修成天魔,也因魔性過重而迷失心智,若非有此缺陷,魔道取代仙道未必全無可能,仙魔誰為正道也難說,然而這唯一一個致命缺陷,已是斷送了魔族未來。」
魔族未來?柳梢一個激靈,站住。
「留在洛歌身邊,你會知道該做什麼。」
魔道缺陷,導致魔族走向極端的未來,如果沒有魔性存在,魔道簡直就是完美之道,未來……
柳梢回頭想要說話,卻發現洛歌已進殿去了。
真以為自己會求他啊!做夢!
柳梢撇了撇嘴,回到房間里繼續修鍊,誰知剛一運氣就感覺不對,柳梢連忙再試了一次,果然體內魔丹毫無響應,想是他方才借琴聲出的手,柳梢登時氣得跳起來,衝出去對著殿門大叫。
「出來!你給我出來!」
「你敢封印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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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魔性的話,柳梢嘴裡說不信,心裡其實也是害怕的,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那種心神失控的感覺,對生靈氣息的本能渴望,倘若那個弟子沒有跑掉,倘若沒有那道琴聲……
自己真的會變成未旭那樣?濫殺無辜,吃人補養?
腦海里時常浮現未旭吸食元氣和飲鮮血的畫面,柳梢毛骨悚然,接連做噩夢,倒不是她不敢殺人,而是那些殘酷手段實在太可怕了!
總之學那個《六識曲》也沒什麼壞處,還有點效果……
就當是為陸離,如果那就是「魔族的未來」,她會幫他完成願望。縱然他為魔族丟下了她,縱然她在他心裡不那麼重要。
柳梢紅著眼圈,恨恨地捏頸間貝殼。她任性慣了,一時之間還是拉不下臉去求洛歌,只想等他再開口就順勢答應。然而自那日後,洛歌好像忘記了這回事,經常外出,來去匆匆,柳梢暗自生悶氣。
不修鍊就沒事幹,重華宮裡找不到說話的人,柳梢無聊地轉悠,庭前石橋上停著個白影,卻是上次那隻仙鶴又來啄魚吃。
見到她,那鶴大叫著跳開。
「跑什麼跑什麼!」柳梢氣得直跳,「我又沒吃了你!」
沒等她過去,仙鶴撲扇翅膀跑了。
柳梢知道它是被魔性大發的自己嚇到了,更加失落,終於有一日清早,外面又響起了熟悉的琴聲,她倏地翻身爬起來。
晨露未乾,無數深紫色竹干映著遍地白雲,清雅如水墨畫。
洛歌安坐庭前,琴聲自指間流瀉。
事實就擺在面前,柳梢停止修鍊後,非但魔性沒再發作,連那種心浮氣躁的感覺也明顯減輕了。柳梢有心學《六識曲》,便故意在旁邊轉來轉去,時不時弄出點響動,無奈洛歌專註於撫琴,似乎沒看見她。
柳梢耐著性子等到一曲完畢,見他仍不理自己,只好主動開口:「喂,這個……還算好聽,我就勉強學一下好了。」
洛歌「哦」了聲,問:「你聽到了什麼?」
柳梢根本沒認真聽,聞言支吾了半日,將臉一揚:「就是……還可以吧!」
洛歌撥幾下空弦,慢慢地調琴軫。
柳梢沒得到回應,忍不住跺腳:「明明是你叫我學,現在又不肯,什麼意思!」
雖有心教化,但此女如此刁蠻脾性,心浮氣躁,根本不適合學琴。洛歌皺眉,還是自袖中取出了一隻木環。
黑色木環,看不出是什麼木質,上有赤須纏繞,根根油亮有光澤。
他將手輕輕一抖,那木環竟化作了一台琴。
在柳梢眼裡,這琴的樣子很普通,遠不如他自己用的那台好看,琴身通體灰黑色,活象半截朽爛的木頭,七根弦倒是泛著紅。
女孩子大都喜歡漂亮的東西,柳梢覺得這琴難看,嫌棄地撇嘴,見他示意,只好不情願地伸手接過。
琴抱在懷裡,輕飄飄無重量,彷彿一動就會掉下木屑。
給自己破爛呢!柳梢伸手撥弦,登時弦上火花閃爍,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重華宮。
洛歌又皺了下眉。
柳梢絲毫沒察覺不對,反而來了點興緻,叮叮咚咚亂撥一氣,好半天才滿意地停下來:「學這個就沒事了?」
洛歌道:「此曲只是暫時助你壓制魔性,之後如何,還須看你心志。」
對於這個答案,柳梢早有預感。
一首曲子就能壓制魔性,哪有那麼容易!仙門向來悲天憫人,縱然是魔,只要肯回頭,他們早就將曲子傳出去了。
這個辦法不行,那魔族的未來到底在哪裡?
她兀自出神,洛歌忽然道:「陸離修鍊魔道,縱然不是食心魔,也有魔性。」
聽懂他的意思,柳梢怒了:「誰說有魔性就會害人,我就沒有!陸離沒吃人心,是謝令齊誣陷他!再說武揚侯方衛長他們也殺人,仙門處置他們去呀!」
洛歌道:「人間自有人間道,魔殺人,是為入侵他界,仙斬魔並非是因為他們殺人,維護六界秩序是仙門的責任,倘若入侵有理,那這六界早已無仙妖人魔,只余神族。」
柳梢強辯:「什麼魔性都是你說的!你又沒有親眼看到他殺人!」
洛歌「嗯」了聲:「先學琴。」
「我才不學!」柳梢氣哼哼地,還是抱著琴坐了下來。
學了六識曲才能繼續修鍊,仙門有錯沒錯,她都會報仇,正如陸離是人是魔,在她眼裡都是一樣的。
柳梢就是這麼個偏執的人,死死地守著屬於自己的東西,無關道理。
當所有人都放棄你,他陪在你身邊,保護你縱容你,你會如何選擇?是要道義,還是血性?
洛歌從最基本的手法教起,柳梢只想儘快學會了事,她在這上頭根本沒有天賦,聽得心不在焉,洛歌糾正幾次,柳梢依然故我,洛歌便不再說了。
見他讓步,柳梢得意洋洋地撥弦,誰知那琴弦突然反彈回來,打在手指上,柳梢痛叫了聲,連連抽氣。
「錯了。」洛歌平靜地道。
柳梢氣憤地瞪他一眼,忍著脾氣再勾弦,不出意外地又吃了一下。
洛歌面不改色,撥了下弦作示範。
「我不學了!」柳梢忍不住將琴一丟,跳起來瞪著他嚷,「誰要學這個!」
洛歌並不生氣,收了琴,起身進殿。
柳梢也朝著殿門重重地哼了聲,大步走回房間。
反正他都說了,那個《六識曲》只能暫時壓制魔性,學來又沒什麼大用,何必白吃這些苦頭。
自此,兩人再沒有說話,只當沒發生過這事。
一個月後,洛歌外出辦事歸來,剛走進重華宮結界,就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琴聲。
柳梢抱著琴坐在台階上,嘟著嘴。
琴聲未必好聽,手法卻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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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柳梢成長在欺軟怕硬的武道,骨氣都是多餘的,豈會當真不懂變通?不過是被陸離寵得無法無天罷了,如今被洛歌軟禁在紫竹峰,性子倒是被磨去大半。她開始發現這樣鬥氣其實全無好處,洛歌多的是時間跟她耗,她卻不能被關一輩子,耽誤修鍊,報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所幸洛歌臨走前留了本琴書在石桌上,其中教習畫面生動,柳梢耐著性子邊看邊練,學會了辨音,糾正了手法,當然也吃了不少苦頭。
看著那略微紅腫的指頭,洛歌暗暗點頭,沒有打擾她。
柳梢是真的練入了神,魔力被封印,手指磨得生疼,她也算頭一回這麼有毅力,咬牙堅持下來了。
照著書上練習完畢,柳梢才長長地吐出口氣,感覺手指火辣辣的,不由得甩了甩,起身打算去泡一泡四海水。
「很好。」洛歌開口贊了句。
柳梢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身後,多日苦練得到稱讚,柳梢也十分歡喜,裝作不在意:「我都照你說的做了,到底什麼時候學那個《六識曲》?」
洛歌便往她旁邊坐下,衣袖揮過,冰弦琴已橫在了膝上。
錚然一聲,大是不同。
柳梢正在自鳴得意,聽到這聲音立時焉了,就算她沒有天賦,苦練這幾日,多少也懂了一點,其中差距如此明顯。
奔波多日,白衣不染塵,俊顏無倦色。從這個角度看,斜飛的雙眉下,挺直的睫毛擋住了凌厲的眼睛,卻擋不住仙門頂峰的氣勢。
冰弦閃閃,袖上天絲閃閃,手指修長,一按一勾之間都透著從容。
不過是好看點!柳梢嘟著嘴,其實她也清楚洛歌對自己很好,之前要幫忙解毒,後來又救她性命,可他是仙門的人呢!
自己又沒讓他救,誰叫他多事!就算是他,也不能阻止自己報仇,最多將來報答就是了。
「用心。」洛歌開口。
「我看著呢!」柳梢嘴硬,立即收起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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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洛歌阻攔,魔軍到底未能進妖界,無跡妖闕與百妖陵之戰結束,雙方各有折損,百妖陵元氣大傷,閉陵休戰,無跡妖闕也折損不少兵將,妖君白衣終究未能實現一統妖界的志向。援助不成的魔軍撤回虛天,路上不可避免地與仙武聯盟碰了一場,無非是出氣,倒沒鬧什麼大亂子。對於柳梢被仙門囚禁的事,魔宮幾乎無人在意,如今的魔尊徵月並沒有任何搭救行動。
盧笙負手站在魔雲中,斜吊的眉眼更加陰鷙,銳氣過分刻意,倒是透出一絲淡定威嚴。他看著對面的月冷笑:「她就是被你變成了不自量力的廢物,才會自取滅亡。」
「那是我的補償,」月拉攏斗篷襟,「為魔族未來,她應該得到的補償。」
盧笙微嗤:「她如今落在洛歌手裡,魔宮不會為了一個廢物做無謂的犧牲。」
月笑了:「放心,她並不需要你搭救。」
盧笙意外,半晌道:「你到底想做什麼?六界碑倒,便是魔族天下,那才是魔的未來。」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自古傳言如此,六界皆知。」
「沒錯,是傳言啊,」月嘆息道,「也許真正的原因,早已在傳言中丟失了呢。」
盧笙愣住。
魔宮妖界暫時消停,人間也恢復安寧,洛歌近日沒再外出,正好教導柳梢學習《大音六識曲》,然而柳梢天賦有限,又根本不喜歡琴,凡遇到琴譜上的難處,性子一急,不免發火鬧脾氣。
這日彈到關鍵之處,柳梢練了許久仍是不對,氣得將赤弦琴一掀,賭氣嚷道:「不練了不練了!我就是學不會!學了也沒用!」
洛歌和往常一樣沒有逼她,進殿自去處理事情。
靈鶴銜來的信件堆了半張書案,上面都有商鏡的封印,商鏡與眾掌門先做批複,再送來問他的意見。往常商玉容在,會攔下一部分自行處理,然後選出極為重要的信件送來這邊,讓他得空外出或修行。同樣的紫色筆筒、筆墨紙硯,青華宮內也藏著一套,模仿他回復的字跡,連商鏡也認不出來,一句「不要小看師弟我」,便是幾十年。
洛歌放下筆筒,取過一封信正要拆開,殿外突然響起了琴聲。
琴聲初時還算中規中矩,無奈撫琴人基礎太差,沒多久就被卡住,如此斷斷續續幾遍過後,琴聲便漸漸地急躁起來,像小孩賭氣亂撥似的越來越亂,完全不成調,最後只聽到尖銳的一聲響,外面就沒聲音了。
洛歌搖頭,提筆寫下兩行字,合上,再打開另一封信。
沒多久,琴聲居然又響起來。
與先前一般,撫琴人初時還算認真,幾遍過後明顯又失去耐性,開始暴躁,一陣刺耳的聲音過後,殿外再度回歸沉寂。
兩個時辰後,案上信件處理完畢,這種情形還在反覆。
天已全黑,珠光從高高的殿門□□出,映亮了庭前的台階和空地。洛歌走出門,只見少女已經從台階上跑到了石橋邊,還在抱著琴斷斷續續地練習,練到難處又是一陣亂來,手指吃了苦頭,她便對著琴狠狠地瞪眼,滿臉氣苦的樣子。
洛歌走下石階。
柳梢瞟他一眼,立即別過臉,總是不肯過去問。
洛歌也沒說話,走到水邊坐下,取出冰弦琴彈起來,凡遇到難處就放慢動作,反覆多次,顯然是在示範。
柳梢假裝不在意地胡亂撥著弦,眼睛悄悄地瞟著他的手,慢慢地跟上,依然有些生澀困難,卻也不再像之前那麼發脾氣了。
等到她大致學會,洛歌才收了琴,語氣柔和:「就到這裡,明日再練。」
偏不歇息!柳梢得意地裝聽不見,眼看他回卧室去,她便故意抱著琴坐到門外台階上,叮叮咚咚地彈個不停。
誰叫他軟禁她,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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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就是天山派掌教睢和的壽宴,萬無仙尊與洛歌去天山赴宴,柳梢獨自留在重華宮裡,洛歌臨走前留下話,只要她能在這段時日內學會《大音六識曲》,就撤了她的封印,柳梢聞言自然比平日加倍用功。
夜裡無風,明月高照。
洛歌人離開了,紫竹峰的結界還在,柳梢身體痊癒,連送葯的弟子都不來,斷斷續續的琴聲使重華宮顯得更冷清。
單調枯燥的片段,柳梢練得有氣無力,《大音六識曲》乃是琴神所創,本身就極其難學,何況柳梢這種初學者,這次她算是發了狠,用了整整半個月才勉強將曲譜記住,仍有幾段彈得磕磕巴巴的,想洛歌很快就要回來,柳梢焦急萬分,越急越難靜心,關鍵之處又被卡住,柳梢惱怒,重重地劃弦出氣。
「噯——」有人嘆氣。
「要你管!」柳梢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跳起來,「我就這樣,愛聽不聽!」
來人裝束萬年不改,猶如月光下的冥界死神,卻一點也不可怕。
「我是說,這可憐的琴啊,」他識趣地改口,用修長的手指撥了下琴弦,發出一聲截然不同的清沉的響,「九天神鳳涅槃之焦桐,荒川赤鯨鬚弦,又有仙者自身靈氣加持,洛歌想用它配合《大音六識曲》克制你的魔性。」
這琴外表毫不起眼,竟然這麼有來頭?柳梢怔了半晌,突然留意到他話中的問題:「你說魔性?真的有魔性!」
「沒錯。」
這麼說,洛歌沒封印自己,自己就真的會害人?柳梢更加激動地尖叫:「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你後悔了?」
柳梢手有點抖,無力地跌坐回去。
「魔族已經沒有未來,你不想幫陸離完成願望?」低沉的聲音循循誘導,「何況你也是魔了,這也是為你自己。」
柳梢低頭半日,才有氣無力地道:「洛歌說過,《六識曲》只能暫時壓制魔性。」
「嗯,他說的沒錯。」
「那怎麼辦?」
月沒有回答:「聽說過六界碑的事么?」
話題突然轉到六界碑,柳梢有些莫名其妙,想起洛寧的話,便賣弄道:「六界碑倒,天地滋長魔氣,六界會淪為魔族天下。」
月不再說話。
柳梢大急:「問你呢?我怎麼辦?」拯救魔族這些都是將來的事,眼下關鍵在於自己也是魔,萬一魔性大發變成未旭那樣……太可怕了!
月嘴角一勾:「就是六界碑倒啊。」
「六界碑跟魔性有什麼關係?」柳梢愕然。
「六界碑倒,就是魔族的未來。」
六界碑象徵著六界秩序,一旦它倒下,天地重歸混沌,春秋無序,陰陽混亂,這種劇變定然導致生靈塗炭,所以歷代仙尊甘願以性命守護它。
「可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柳梢矛盾不已,一邊是蒼生存亡,另一邊卻是魔族未來,更是自己的未來。
月搖頭:「魔族已經沒有能力再攻進通天門了。」
他說的沒錯,六界碑就在南華峰通天門內,這裡是仙界中央,如今仙門武道結成盟友,魔宮勢力也遠不如當年,就算動用整個魔宮的力量,要攻進來也不太可能。
「對呀!」柳梢鬆了口氣,再問,「那我怎麼辦?」
月還是沒有回答:「《大音六識曲》不是你這樣彈的。」
柳梢馬上不屑:「會彈琴算什麼,洛歌也會,陸離還會吹笛子呢!」
見她滿臉驕傲的樣子,月笑起來,從斗篷內伸出左手,手裡拿著支深紫色的竹笛:「就是那曲《百鳥會》?那誰不會啊。」
「我才不聽,不聽!」柳梢捂著耳朵跳開,「誰要聽你的!」
月順勢收去笛子,往琴前坐下,彈起了她方才練習的片段。
柳梢極端討厭這個人,而且討厭了很多年,如今他就在面前,柳梢本能地想要吵鬧諷刺,卻又因為需要陪伴而閉了嘴。
就像當年那個孤獨的「公主」,想要留住聽話的「僕人」。
斗篷帽壓得低低的,恰好在鼻尖上方,唇角笑意若有若無,與夜色一樣幽魅。斗篷因雙手動作而半敞,露出裡面的黑色長袍和銀色腰帶,還有她不曾留意過的銀色頸鏈,窄小的袖口也嵌了圈銀色的彎月祥雲紋。
紫水精戒指隨手勢起落,琴聲比之洛歌的略顯低沉,同樣的空茫莊重,又多了點說不出的東西。
是什麼呢?柳梢出神地想。
也許那就是……滄桑?
這首《大音六識曲》,柳梢早就聽得爛熟,她很快就發現月彈的與自己學的有些微出入,立即得意地指點:「錯啦!錯啦!」
「是你學錯了,」月朝她伸手,「快過來我教你。」
「誰要你教!」柳梢叫嚷著,任由他拉到琴前坐下。
溫柔的聲音響在頭頂,仔細地為她講解難處,他傾身之際,斗篷襟拂在她的肩頭,那明顯的重量就像是壓在了心上,勾起一段模糊的記憶。
柳梢咬唇想要專註,卻還是禁不住地走神。
屢教不改,他只好主動伸手去糾正:「你看,要這樣按,不是你那樣……」
柳梢立即縮手警告:「喂,你別想佔便宜!」
月沉默了下:「但是柳梢兒,你這手法真的太難看了,我若是不佔便宜,眼睛就要受罪。」
柳梢回嘴:「都沒見你有眼睛,還受罪呢!」
「嗯,也對。」月微微一笑。
柳梢怔了怔,反駁的聲音不覺小了點:「你說難看就難看啊,洛歌都沒說!」
「他肯定是不好意思。」
「呸!」
……
大手覆著小手,他一個音一個音地教,也不在意過分親密的距離。柳梢偶爾故意使性子,他便笑著停下來等她的脾氣過去,然後又繼續,一舉一動無處不透著縱容的味道。
這種熟悉的態度……柳梢莫名地惱怒和抗拒,推開他:「我不學了!你走你走!」
清楚她的性子,月拍拍她的頭,果然轉身消失。
重華宮恢復冷清,留下發獃的柳梢和面前寂寞的赤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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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過去,洛歌還沒有回來,柳梢自覺練得差不多了,就在重華宮裡到處亂轉。重華宮不大,除了正殿,來來去去就那麼幾間房。之前為了防止她破壞,到處都有結界,但最近柳梢發現,那些結界不知何時已經撤去了。
她先探頭看了看洛歌的房間,裡面陳設簡單,幾乎和自己住的客房完全相同。
沒什麼好看的!柳梢失去興趣,順手推開隔壁的房門。
這間房出乎意料的雅緻,沉香木榻散發著定神的香味,榻上掛著不知道什麼絲織成的帳子,輕薄如煙,帳頂四周垂著一支支漂亮的羽毛。牆邊有小小的妝台,放著精美的鏡匣,案上有香爐筆架硯台等物,各色毫筆林立,旁邊大玉瓶裡面插著許多畫卷,牆上凹櫃里放著無數新奇的小玩意。
柳梢張大嘴巴,反應過來。
這應該是洛寧的房間,洛歌對妹妹果然很好。
有什麼稀奇,以前自己也有很多好東西……柳梢這才想起那縱容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了,於是她默默地走到床邊,伸手去碰那些懸掛的羽毛,誰知那些羽毛像是有生命般,見她的手就躲,柳梢被惹得來了脾氣,強行抓住一支羽毛彈了兩下,這才心滿意足地丟開,轉身要出去。
不知何時,門口站了個人。
被他逮個正著,柳梢未免氣怯,立即裝作不屑地走出去,嘴裡嫌棄:「誰稀罕看!」
出乎意料,洛歌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到石桌旁坐下:「開始吧。」
火光在指下跳躍,琴聲在雲煙中飄蕩。
對面仙者安然而坐,並沒有朝這邊看一眼,柳梢卻無端地緊張,手指變得僵硬,本來已有七分把握,此時偏彈得磕磕巴巴的,好不容易一曲完畢,她也知道效果不怎麼樣,嘟著嘴等待回應。
視線落到她身上,洛歌遲遲不表態。
《大音六識曲》這麼難,每一段都……柳梢突然察覺不對,冷汗全冒出來了。原來月教的地方與琴譜上不同,只因他改動的幾處十分順耳,彈奏時更流暢方便,她便不自覺地照樣彈了出來,洛歌肯定是在懷疑了。
柳梢應變得快,假裝不在意:「有什麼奇怪!我就覺得這樣好聽!」
洛歌「嗯」了聲:「這樣很好。」
他果然聽出來了,柳梢不確定他是否會相信這番解釋,更加沒底氣,好在他似乎真沒有計較的意思,起身朝大殿里走。
柳梢忍不住問:「我的手法難看?」
洛歌停住腳步,回頭掃她一眼:「無妨,多練。」
目送他進殿,柳梢才領悟話中意思,坐到石凳上生悶氣:「你懂什麼……」
不過對柳梢來說,能學會《大音六識曲》已算難得,洛歌便如她所願解了封印,只要她每日早晚將六識曲彈上一遍,柳梢得以繼續修鍊,自無不從。隨著修為精進,柳梢察覺,體內那股力量雖然還是不能隨意使用,卻能讓她快速納氣洗鍊魔丹,獲得更強的魔力,別人是越修鍊越艱難,她卻是越到後面越容易,日進千里,有這個意想不到的助力,柳梢暗暗得意。
天氣漸熱,紫竹峰千萬紫竹拂涼意,仍難消暑氣。
不知是天氣還是修鍊太快的緣故,柳梢體內魔性又蠢蠢欲動,每每彈琴至半途就莫名地煩躁,她怕洛歌知曉後會再次封印自己,便隱而不發。洛歌這回卻真沒料到她比尋常魔族修行快這麼多,估摸琴曲能應付一段時間,便移開精力去處理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