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魔尊,柳梢並沒有太多面子上的自覺,只是改個命令而已,她說做就做,直接找到盧笙,宣布了自己的決定。:3w.し
「我考慮了下,那個禁止修鍊的命令暫時就算了吧。」柳梢板著臉,自覺語氣得當。
盧笙不著痕迹地皺了下眉:「聖尊這麼快就想通了。」
還是訶那勸的對。柳梢想起一事:「你派人打聽下寄水族的下落,要是還有活著的,先救回來。」
盧笙道:「寄水族躲避追殺,不知所蹤,他們有天生的種族特點,白衣出魔宮,寄水族自有辦法找到他。」
柳梢搖頭:「總之,這事我不想讓訶那知道,你們也不許寄水族找上他,更不許讓人知道他還在魔宮,對外就說已經離開了吧。」她停了停,有意顯露幾分殺氣:「我的命是訶那救的,誰敢害他,我就要誰的命!」
盧笙奇異地笑了下:「是。」
外面並沒有洛寧的消息,很大可能是她跟著寄水族逃出了妖闕,她身上魂傷未愈,妖闕有不少續命靈藥,照理說應該沒事,可柳梢還是很不放心,所以才決定先找到寄水族,確認她的安全。而無跡妖闕戰敗,寄水族遭受追殺,關鍵在於訶那為救自己而離開,真讓他知道寄水族的情況,他只會更內疚。
果然如訶那所言,不觸及底線,盧笙還是會合作的。柳梢暗忖,想了想覺得沒什麼事可說,語氣便軟和下來:「放心,我會盡量為魔宮考慮的。」
「很好,」盧笙道,「稍後要有勞聖尊,明日在烏城打開一道入口。」
他肯合作,柳梢也很識相,爽快地答應下來,緊接著又吃驚:「烏城……那裡不是有仙門的人駐守嗎!」
「無妨。」
「好吧,你說沒事的。」看他神情坦然,柳梢也不再追究了,何況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魔宮結界都是她所設,移動入口位置並不難。
「聖尊既然回來了,還請儘快查視各處,熟悉魔宮事務。」
柳梢本來打算回去找訶那說話,她對這些事並無半點興趣,聞言想要拒絕,但想到訶那說應該把他們當成部下,只好答應下來。
魔尊又殺回來,魔兵們都在擔心她會重提禁令,畢竟魔性六界聞名,有決心敢入魔的人,多是沖著力量來的,讓他們停止修鍊還不如要他們的命。因此聽說禁令取消,眾魔都歡喜,抵觸情緒頓時降低了不少,加上魔宮也不儘是忠於盧笙心念大業的,柳梢這個魔尊毫無沒經驗,不過故意端架子,有點眼力的都能看出來,於是便有討好糊弄的,帶著她四處轉悠,介紹得詳盡無比,柳梢初時還很勉強,後來看著那些魔將獻殷勤,便有些樂在其中。
這一查直接查了三天,柳梢差點吐血,想不到當個魔尊這麼麻煩,敢情之前自己只是掛了個虛名,難怪沒人肯放在眼裡呢。計劃順利邁出了第一步,柳梢自覺有點像個魔尊了,心情很不錯,迎面遇上劫行時還主動打了聲招呼,親切地問了幾句「傷得是不是很嚴重,再找藥師拿點好葯」之類的話,把個劫行問得一愣一愣的,差點又當場吐血。前腳打了人,轉個身就跟沒事一樣,安撫部下也沒見過這麼幼稚的,偏偏柳梢年紀不大,劫行自恃身份,也不好過於計較,臉色精彩無比。
好不容易幹完正事,柳梢打算回不念林找訶那,到半路上突然想起什麼,調轉了方向。
墨蘭殿仍然沒有結界,甚至連守衛也都沒有。
柳梢揮手拂開眼前的煙霧,入眼草色暗淡,桌上獸雕吐著昏昏的火焰,墨玉榻上空無人影,柳梢走過去坐到榻上,看著火焰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側頭問:「你走什麼!」
「原來聖尊在,」煙霧向兩邊分開,紅袍少年走進來,口裡笑道,「不知聖尊駕到,屬下怠慢,有罪。」
倒是反應的快。柳梢「嘿」了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明明就是想走,在躲我吧?」
未旭抿著嘴,不答。
柳梢想到緣故:「你是怕盧笙知道?放心了,不會有人知道的,之前……謝謝你了。」
「你是來報恩?」未旭搖頭,走到木樁桌前坐下,不知道從哪裡取出一杯猩紅的液體,「有時候我以為我們很像,我只是想看看你能逃出多遠,會走到哪一步。」
「你……」
「我沒想到,你竟然能回來。我其實是有點後悔了,因為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盧笙才是最合適的魔尊。」
柳梢咬唇,臉色不太好。
「所以,聖尊請吧,」未旭朝她舉了舉杯,「我並沒有放過你,我只是想放過我自己。」
柳梢盯著他許久,沒有發脾氣,而是默默地轉身離開。
這位少年護法,恐怕是再也不會像往常那樣叫她「姐姐」了
.
「柳梢兒,你總是這麼自以為是!」商玉容,洛歌,白鳳……究竟是有多讓人失望呢?
憐憫,關切,救護,卻始終沒有認可。
柳梢莫名地感到暴躁,突然很想見訶那,匆匆奔回不念林。
落瓣滿地,香軟醉人,一模一樣的幻境,足以讓失意的人沉迷,有種進來就不想離開的衝動。
「訶那!訶那!」
花榻上那人轉過身來。
外面的結界擋不住他,柳梢也不奇怪,在半空頓住:「你來做什麼?」
「我來送還你的東西。」厚重的斗篷被掀開一半,蒼白漂亮的左手伸出來,手上托著只木環。
木環飛起,化為赤弦琴,琴上七根弦完整。
柳梢落到他面前,盯著那隻手。
紫水精戒指依舊閃著瑰麗的光華,不在原來的位置,而是被戴到了食指上,看起來不但無絲毫不諧,反倒更加炫目。
他似乎感受到她心底的疑問,解釋:「這樣,我能看得更清楚。」
哦,那是他的眼睛,他把眼睛拿下來了。柳梢再次聽到這樣的謊言,微嗤,沒有在這個無聊的話題上停留,她取過琴,將其化為木環重新戴好,想這琴是洛歌送給自己的,他能找到鯨鬚弦修補已經難得,柳梢還是說了句「謝謝」。
月「嗯」了聲:「不用謝。」
柳梢本來還以為他會藉機再談條件,見狀不免意外,打量他。
月彎了彎唇,抬手摸臉。
柳梢看他這副模樣又不舒服了:「你沒有說的?」
「有,」他搖頭,「你太衝動了,吃過一次虧還不乖,盧笙從來沒有放棄打你的主意,魔宮不需要你支撐,你不應該解放他的力量。」
「跟你沒關係,訶那都說了沒事。」
「他那是不好意思罵你笨。」
「你只是怕破壞你的計劃吧,」柳梢掃視四周,警惕起來,「訶那呢,他去哪兒了!」
月遲疑了下,死氣沉沉的聲音透著溫和:「他是妖君,怎麼肯留在魔宮呢,自然要回歸妖界的。」
柳梢心一沉,隨即展顏笑了聲:「哈,你以為我會信!」
月沒有再說。
柳梢盯著他半晌,臉色漸漸地變了。
「好了,柳梢兒,」月扶住她的肩,「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訶那!」柳梢轉身掠走
.
無跡妖闕陷落,妖君白衣絕對是百妖陵的首要追殺對象,如果訶那真的回到妖界,就算他修為再高,也不可能孤身斗百妖陵,何況他還要面臨整個寄水族的譴責。
柳梢失望,更多的是擔心,沖向魔界入口。
「回稟聖尊,妖君白衣三日前便離開魔界了。」
真的走了?
柳梢沉默片刻,揮手讓巡邏的魔兵離開,沒有再追出去。
縱然是帶著目的的接近,他還是救了她的命,用整個妖闕作為代價,在她晉陞天魔的關頭,他用妖歌留住了她,不念林里彼此扶持療傷,如同親人……這一切,早已分不清是利用還是恩情,他口稱是交易,可他如今付出的早已超出了所得。
他答應陪她回來,一起斬除食心魔,其實她也知道這個承諾是安慰居多。他是訶那,更是妖君白衣,他還有寄水族需要拯救,還有妖闕大業需要光復,他已經完成了交易的部分,根本沒有理由為她停留。
煙霧中無數人來去,影影綽綽,透著冰冷的孤寂。
柳梢坐下來,慢慢地捂住臉。
他還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她會幫他的,無論是奪回妖闕,還是解脫寄水族。或者,他不能再等,因為他的族人還處於險境。
他有他的責任,而她也有該做的事。路是自己的,沒有人能幫忙走。
柳梢輕輕地吸了下鼻子,開始思考今後的計劃,奈何此時心頭只覺得凄涼疲乏,她悶悶地趴在石頭上,有些昏昏欲睡。
有人靠近。
大約是孤身一人的緣故,柳梢比平時更警惕,立即醒來:「誰!」
「怎麼了?」來人俯身,幾縷雪白長發垂落到她鬢邊,拂在她臉上。
柳梢愣了下,跳起來:「訶那!」
「砰」的一聲,訶那被撞得有點懵,摸額頭。
「訶那訶那!」柳梢根本顧不得額頭疼痛,抱住他嚷,「你回來了!你怎麼回來了!」
訶那低頭對上那滿是快樂的杏眼,便也莞爾,任由她抱著折騰:「我只是出去辦事,當然要回來,怎麼說?」
我以為你走了。柳梢突然感覺眼睛酸得厲害,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訶那見狀嘆氣,輕輕地抱住她:「你這性子,獨自留在這裡讓人不放心,在你完全掌控魔宮之前,我不會走。」
柳梢連連點頭。
訶那遲疑了下,正色道:「那個讓我來救你的人,我看不出他的來歷,但他不簡單。」
柳梢豎眉掙開他:「我就知道是他逼你走的!我去問他!」
「誰能逼我走?」訶那含笑制止她,「我與盧笙合作,要先解決百妖陵那邊的麻煩,鷹非可是在四處捉拿妖君白衣。」
「原來你們串通好了!」柳梢來氣。他故意當眾走出魔界,現身引百妖陵追殺,盧笙讓自己在烏城另開入口就是接應他回來,白衣在仙門的地盤消失,鷹非沒有理由再找上魔宮。相比之下,自己「對外稱訶那已經離開」的命令顯得幼稚無比,難怪當時盧笙的表情會是那樣!他們早就達成了協議,自己這個魔尊全被蒙在了鼓裡。
柳梢不滿:「這樣太危險了,你該早點告訴我!」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少,如今我在魔宮也要盡量少露面,」訶那搖頭,「至於那個月,我只是懷疑他別有居心,尚無證據,但你不可不防。」
柳梢若有所思,半晌鄭重地點頭:「我知道了。」
「走吧。」訶那拉起她。
「訶那。」柳梢低頭看著他的手。
「嗯?」
「我知道你不會一直陪著我,總有一天會走,」柳梢仰臉望著他,「不過哪天你想離開的時候,千萬要告訴我啊。」
訶那摸摸她的腦袋,半晌道:「好。」
兩人手拉著手回到不念林,月還站在花榻上,依稀有風起,林中漫天白花瓣飛落,黑斗篷幾乎被稠密的花雨完全淹沒。
訶那微微一笑:「讓閣下失望,抱歉了。」
月似乎也沒生氣:「你太固執。」
訶那道:「我向來固執,否則也不會上你的當。」
柳梢高聲道:「這裡不歡迎外人。」
風息,不念林中恢復之前的安靜,黑色身影已經消失
.
與盧笙達成默契後,柳梢有更多時間來調查食心魔,人間的失蹤案沒有斷過,不必懷疑,那些人心肯定都成了食心魔修魔仙路上的祭品,謝令齊親自帶弟子追蹤這些案件,只有柳梢清楚他到底是追蹤還是在趁機作案,可惜目前還動不得他。
另外就是屍魔石蘭,她當時替柳梢擋了招,身受重傷不知下落,如今食心魔傷勢恢復並功力大增,恐怕她又要被控制,柳梢十分擔憂,先後派出魔兵打探都沒有結果。
此時,盧笙那邊反倒先傳來消息,他們找到了一名寄水妖。
準確地說,是那寄水妖找到魔宮的,他是受命而來,見到柳梢就說了實話。確定洛寧沒事,柳梢高興萬分,不由對阿浮君心生佩服,能在第一時間作出最妥當的安排,保住大部分族人,如此智謀,放眼六界恐怕也只有洛歌能媲美。對於只能在水域活動的種族,冥界是避難的最好地方,不過要得到冥王的庇護,寄水族付出的代價肯定不小。
地底冥海廣闊無邊,映著陰月,波浪依然呈黑色,偶爾有慘白的頭骨隨波飄過,燃著毫不灼人的青白火苗,鬼氣森森的。
靠近鬼門,法力果然被大幅度削弱,柳梢漸漸感到避水困難,謹慎起見,她沒再繼續前行,在原地等待,讓那名寄水妖回去報信。
沒多久,前方海面就出現一個大漩渦,兩道人影步水而上。
「洛寧!」柳梢撲過去抱住她,「我回來了!你沒事吧?沒事吧?」
洛寧也很開心:「我沒事,師姐,我聽說你回來了,一直想來找你。」
柳梢慌忙放開她,小心地取出草靈葉子:「我給你找的葯……」
洛寧卻制止了她:「阿浮君用帝草葉救了我,這個師姐你留著吧,或者將來還有用。」
柳梢也察覺到她的魂傷減輕,想不到阿浮君肯拿出帝草葉救人,柳梢警惕起來,上下打量洛寧,立刻看出她身上水絨披風的特別之處,那分明是妖元凝結而成,柳梢不由得看向阿浮君。
阿浮君站在旁邊,沒有過來打擾的意思。
柳梢很快想明白緣故,妖闕不存,帝草的價值自然縮減,阿浮君如何使用它也沒人干擾,他肯拿出草葉救洛寧,又分出妖元保護她,應該是在賣自己人情,因為放眼六界,除了自己與魔宮,現在還願意幫寄水族的勢力幾乎沒有。
「謝謝你。」洛寧被救回來,柳梢道謝也有幾分真心。
阿浮君看她。
「我知道你們恨我,但是不要怪訶那,」柳梢望著他,一字字地道,「我保證,訶那用妖闕換來的,絕對不只是這聲謝謝。」
阿浮君並未感動,語氣更添一分清冷:「那,你還想要什麼?」
果然瞞不過他。柳梢有點尷尬,她的確是在打算盤,既然一片帝草葉就能保住洛寧的性命,那整株帝草豈不是能讓洛寧的魂傷徹底痊癒,從此像尋常人一樣修鍊?柳梢也知道自己害得他們如此,委實不該再提條件,但治好洛寧的誘惑實在太大,柳梢還是不想放棄機會:「如果……」
「師姐!」洛寧打斷她,「既然我的傷好了,當務之急就是對付食心魔,你可有發現?」
柳梢當然能聽出她是在故意岔開話題,心道來日方長,於是順勢點頭:「沒錯,他在大荒幾次攔截我,我懷疑他的幫手不止石蘭一個。」
「不止一個?」洛寧蹙眉。
阿浮君卻側過身來:「訶那呢?」
柳梢對此早有準備,黯然搖頭:「我不知道,他送我回魔宮之後就離開了。」
阿浮君沒有追問。
柳梢自認為毫無破綻,暗暗鬆了口氣,拉著洛寧道:「現在有我,你跟我回魔宮吧?」
洛寧搖頭:「我不能去。」
柳梢詫異地看她,又下意識地看阿浮君。
洛寧忙道:「師姐你想,之前他們背叛過你,如今你打回去,他們必然還有不服的,我修為淺薄,倘若他們用我要挾你,你辦事就會束手束腳,不若等你完全掌控魔宮之後,再來接我。」
柳梢這才鬆了口氣,想想也有理:「沒錯,你說的對,那我先回去了!」
不待洛寧回應,阿浮君突然道:「魔宮之人信不過,對付食心魔,你需要更有力的盟友。」
「盟友?」柳梢愣了下,搖頭,「還有誰會幫我?」
阿浮君道:「倘若妖闕東山再起呢?」
「可是……」柳梢明白了他的意思,為難。自己答應過盧笙,不會利用魔宮的力量去幫訶那奪回妖闕。
見她遲疑,阿浮君目光溫和許多:「我已說服不少舊將,若能再得外援,妖闕未必沒有機會,何況兄長他……」
「阿浮君!」洛寧打斷他,緊緊拉住他的衣袖。
對上那帶著乞求的眼神,阿浮君沒有再說。
洛寧鬆了口氣,對柳梢道:「仙門誤會你,此時樹敵百妖陵畢竟不妥,還是將來再說吧,對付食心魔最要緊。」
柳梢是武道長大的,對欺騙與誘惑的手段簡直不能再熟悉,她當然看出阿浮君是想利用自己,只是寄水族落到如此境地,念著訶那的情面,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洛寧這麼一岔,柳梢立即鬆了口氣,點頭:「等我真正掌控了魔宮,我就來接你。」
對於她能否順利掌控魔宮,洛寧似乎並不擔憂,揮手送她離去。
半晌。
柳梢的身影完全消失,洛寧轉身面對阿浮君,什麼也沒有說,唯有流露無限愧色,低頭。
你想救你的兄長,但,我也必須保護我的親人。
「你先回去吧。」阿浮君淡聲道。
洛寧含淚,默默地彎腰朝他作了個禮,朝冥海深處走了。
「不要利用她。」背後有人輕聲嘆息。
「你終於肯回來了。」阿浮君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