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冥海出來,柳梢還是嘟著嘴,摸著手腕上的赤弦琴嘀咕。要是阿浮君還不算壞,這世上還有誰是壞人啊!洛寧明明就是被他騙了,況且他們根本不可能嘛,得想個辦法把她從寄水族弄走。
因為洛歌的緣故,不知不覺中,柳梢已有多了個親人的意識,簡直快要愁死。她收斂魔氣,走進路旁一家小店,找了張木桌坐下。
這裡離城還有段距離,茶水飯菜都很粗陋,柳梢也不吃,只是拿筷子胡亂撥弄。
平凡的煙火氣息,觸動心弦,大約每個入魔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懷念。
幾個仙門弟子御劍而至,身上皆穿著南華派道袍,風塵僕僕,他們大概是趕路累了,也進店在鄰桌坐下,點了壺清茶。
柳梢微微低了頭,受術法影響,這些弟子眼裡看到的自然不是她的真面容。
「總聽謝師兄說仞城的茶不錯,果然好香。」
「謝師兄又去了仙海?」
那弟子答道:「是啊,都去了好幾次,聽說是採藥。」
「仙海太深,又甚是危險,他為何非要去那邊采?」一名弟子憂慮。
「謝師兄做事向來有把握,擔心什麼。」
……
那些弟子便開始聊南華派的事,例如洛寧久不聞音信,別是被柳梢害了,又例如羽星湖決定留在紫竹峰主持重華宮一脈事務,打算收幾個弟子,重華宮代表著仙門劍術巔峰,人間各國聞訊皆興奮,不論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紛紛在打主意,準備在南華派來年大選時將孩子送來……很快,他們的話題轉到最新大事上,天妖再出,百妖陵如何緊張,妖界內亂其實是好事等等。
因為要趕路,幾個弟子沒坐多久就結賬離開了。柳梢盯著他們的背影,目光微微閃爍,她從頭到尾都只留意一件事。
謝令齊去仙海做什麼?
目前所有跡象都顯示,謝令齊很可能是食心魔,那他去仙海這件事就值得推敲,看樣子去了還不止一次,難道仙海有什麼東西是食心魔需要的?會不會與洛歌有關?自己明明記得洛歌將所有隨身之物都毀掉了,而且洛歌做事周密,不可能留下什麼東西供他人利用。
「無邊的海,總是埋藏著很多秘密。」這句話莫名地浮上心頭。
無意中獲得這樣的消息,柳梢再沒心情為洛寧的事煩惱了,匆匆趕回魔宮,找到盧笙,將這件消息告訴了他。
盧笙這次難得發表意見:「仙門弟子外出採藥也是尋常,那個謝令齊,我已留意他多時,無論是行事風格還是修為,都與食心魔有差距。」
洛寧似乎也這麼說過。柳梢還是不同意:「食心魔的修為很高,他就可以騙過所有人。」
「無論如何,他的確與食心魔有關,我們也不能讓他得償所願,」盧笙突然道,「正巧,有件東西要請聖尊過目。」
兩個魔兵恭敬地送進一個水精棺,棺中有具魔族屍身。
柳梢緊走幾步:「是噬言主?」
這噬言主是徵月魔宮有名的猛將,據說他之前受人言迫害,走投無路而入魔,所以他選擇的魔神武典很奇怪,是通過吞食人言來修鍊術法,柳梢執掌魔宮沒多久,平日里接觸不多,只是當初因為好奇他的術法,多留意了下,這才能一眼認出來。
柳梢抬頭問:「怎麼回事?」
盧笙道:「被人所殺。」
噬言主的修為在魔宮排得上號,能殺他,難道出手的是位仙尊?柳梢仔細看了看屍體,發現異常,不由伸手探他丹田處,吃驚:「他的魔丹……」
盧笙道:「被取走了。」
魔族以濁氣修鍊,魔丹乃是魔神所賜,是取代丹田煉化濁氣的存在,魔魂滅,魔丹便會消失,可噬言主的屍體顯示,他是在活著的時候,被人生生剝離了魔丹,必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因為魔性的緣故,魔族作惡被仙門斬殺也很正常,柳梢原本料著盧笙是想讓自己去為噬言主報仇,還在為難,不曾想會是這樣,對方手段如此殘忍,定然不是仙門的人。
部下遇害,柳梢登時也有了幾□□為魔尊的自覺,大怒:「誰幹的?」
盧笙目光微微閃爍了下,銳氣消減幾分,沒有直接回答:「應該是很早之前就開始了,魔宮陸續有魔兵失蹤,我只當他們是被仙門斬殺,直到這次,噬言主修為不弱,又曾將命魂寄存了一縷在我這裡,才能在臨死前留下信息,對方取魔丹是有目的。」
輕易交出命魂,足見噬言主對他的忠心。柳梢瞟他一眼,也沒計較這個:「你的意思,是食心魔?」
「食心魔雖能取清氣,卻非魔體,修為越高,內臟越難承受魔力侵蝕,神智受損,魔性只會更重,魔丹才是煉化濁氣的最佳容器,只是魔族魔丹與食心魔的體質難以融合,他需要不斷地更換。」
「可惡!」柳梢一掌將棺蓋合上,「這次不能讓他得逞,我們要弄清楚他去仙海做什麼,這事就你來安排吧。」
對於命令,盧笙似乎並無不滿:「我會派人查探。」
「等等,」柳梢抬手制止,尋思道,「食心魔有幫手,讓他們去會白白送死,要不我們親自去看看?」
盧笙看了她片刻,道:「讓未旭他們陪你去吧。」
柳梢本來也是這個意思,正要說話,突然又感應到什麼,匆匆道:「石蘭出事,我先過去看看。」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了。
「稟天護法,墨蘭殿……」一名魔兵匆匆進來。
盧笙抬手打斷他:「無妨。」
.
遠遠的還沒到墨蘭殿,柳梢就聽見爆裂聲,煙牆已經塌了一角,足見裡面戰況激烈,兩名小頭目吐血倒飛出來,柳梢一手一個將他們接住,放下,二話不說就閃入煙牆之內。
墨蘭殿簡直像是個被凌虐過的戰場,草地上草皮被毀得看不出原樣,坑坑窪窪,瑪瑙樹樁的桌子變成碎渣散了滿地,獸雕翻倒,猶自吐著火焰,唯有那個墨玉蘭花榻還完好。
石蘭低著頭渾身發抖,喃喃地念叨著什麼。
未旭站在墨玉榻上,髮絲有點散亂,看上去頗狼狽,他拱手朝煙牆外笑道:「多謝閣下援手。」
月慢步走進煙牆,斗篷下,輕靴上的銀色月亮紋十分清晰。
紅袍盪去塵土,未旭走下榻,板著臉朝柳梢作了個大禮:「參見聖尊。」
柳梢尷尬,期期艾艾地道:「噯,地護法……不必多禮。」
「我這墨蘭殿都快被翻過來了,請聖尊體恤屬下,趕緊將她弄走。」
魔宮地護法不是浪得虛名,若在平時,他自是不懼石蘭,可惜眼下他出手有所顧忌,石蘭又發瘋,就算是柳梢自己,不動用血咒的話,制服她也要費點工夫,否則訶那也不會提議將她當成助力了。
柳梢自知理虧,賠笑:「我想辦法,她弄壞了些什麼,我賠給你。」
未旭低哼:「好說,聖尊將這片草地還與屬下便是。」
魔宮不適合尋常植物生長,大多都是營造的幻境,他能培植出草皮,大概也是與他的半妖血統有關。柳梢左顧右盼:「這個當然,當然……先看石蘭,她怎麼回事?你惹她了?」
提及此事,未旭就惱火:「誰惹她?她自己莫名地發起瘋來。」
自己發瘋?柳梢奇怪,走到石蘭面前。
石蘭規規矩地站著,渾身顫個不停,嘴裡喃喃念叨,眼中仍流露出強烈的反抗**,顯然她並不甘心,她是被術法強行制住的。
柳梢扭頭看了月一眼,問未旭:「她沒受刺激,好好的怎麼會發狂?」
未旭卻問月:「閣下怎麼看?」
月開口道:「血咒鬆動。」
柳梢立即明白過來,石蘭這次突然發瘋,不是因為外界影響,而是來自她本身的意識。因為自己認為有血咒控制便無害,疏忽之際,她殘留的意識就開始干擾她的行動,其實之前她被食心魔控制時就曾有過這種情況,否則她也不會屢次搭救自己。
未旭道:「她在說話。」
柳梢連忙也湊過去聽,發現還是些零散的詞語,根本不成句。
「十五……仙海……屍魔……十五!十五!」
相比上次毫無頭緒,柳梢這次反而有點理解了。
仙海就是代表地點,十五應該代表時間,可屍魔明明就是她自己,她到底想表達什麼?
「仙海有什麼?」柳梢問。
石蘭充耳不聞,只是反覆念叨幾個詞,掙扎的意圖更加明顯。
未旭不怎麼關心食心魔的事,對月笑道:「這次幸虧有閣下及時制住石蘭,否則我這墨蘭殿就保不住了。」
月「嗯」了聲。
未旭立即看柳梢:「我記得右聖使之位空缺已久,聖尊意下如何?」
傻子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柳梢卻彷彿聽不懂,瞟著月:「話是這麼說,不過依本座看,閣下也不是頭一次插手這些事,想來不會圖什麼嘉賞的。」
氣氛登時尷尬起來。
未旭皺眉瞧著她。
柳梢固執地揚臉,擺明不肯鬆口。
「之前的事,聖尊想來有所誤會,」未旭頗為頭疼,轉而對月笑道,「閣下苦心,聖尊自會明白……」
「不會明白。」柳梢插嘴。
未旭尷尬地咳嗽:「這個……」
月轉身走出煙牆。
柳梢得勝似地朝未旭挑眉。
未旭道:「你知不知道,盧笙一直想拉攏他。」
「他還想拉攏我呢!」柳梢不屑。
倘若背後有強大的力量支持,盧笙想要動你也會先考慮下。未旭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墨蘭榻上:「白費口舌,對牛彈琴。」
「你說什麼?」柳梢莫名,過去踢他的榻,「本座還站著,你怎麼坐了!」
未旭不耐煩:「若不是白衣,我懶的理你。」
提到這個名字,柳梢不說話了。
未旭見狀道:「好了好了,他出身寄水族,遲早都要回去,如今天妖再出,百妖陵撤兵,寄水族的處境好多了,重返妖界也不是不可能,將來你們總還能見面。」
柳梢用力點頭,不說話。
「哭什麼?」未旭用手指在臉上比劃,「堂堂魔尊真好意思。」
「我哪有哭!」柳梢慌忙去摸臉頰。
未旭拍著玉榻大笑。
「你你你!」柳梢氣得踢他,半晌也坐到榻上,眼睛發亮,「現在鷹如撤兵了,百妖陵的注意力都轉向那個新的天妖了,不正是寄水族回妖界的好機會嗎?要不要幫他們一把?」
未旭卻搖頭:「話沒錯,但寄水族若當真在此時歸界,只怕就危險了。鷹如那個女人心思難測,據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會輕易罷休,這次撤兵哪有那麼簡單。」
柳梢想了想,吃驚:「你的意思是,鷹如是故意撤兵,引寄水族動作,只要他們離開冥海,就會落入陷阱?」
未旭道:「也不無可能。」
柳梢越想越心驚,起身:「我去告訴她們。」
未旭不在意:「放心,白衣能當上妖君,不會那麼容易上當。」
話是如此,阿浮君那麼精明,未旭能想到的事,他沒道理疏忽。柳梢猶豫了下,還是覺得要親自去提醒才放心,起身和未旭作別。
煙牆之外,月果然還沒走。
柳梢停住,不客氣地盯著他:「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老實,訶那走了,你現在如願了。」
他也沒計較,溫和地道:「你不是要對付食心魔么?」
「說吧,仙海有什麼?」柳梢走到他面前,「你這麼用心討好,事情跟你有關吧?仙海仙海,你暗示了這麼多次,我又不傻。」
「柳梢兒,你太無禮,有些事情並不是看上去那樣。」
「有話快說!」
「好吧,我們就說正題,」月說道,「仙魔同修,魔體未鍛,難以承受濁氣侵蝕,取魔丹能暫時緩解丹田的衝突,然而先天靈體與心智受影響,反而令魔性更重,食心魔會需要什麼呢?」
柳梢沒費力氣就猜到答案:「當然是克制魔性,鍛不滅肉身。」
「他怎會知道仙海有需要的東西?」
柳梢想了想,失聲:「是重華尊者的手記!難怪他會偷走那本手記,原來上面記了這麼重要的東西!」
「嗯,很聰明。」
這是個不小的發現,柳梢慢慢地冷靜下來,謝令齊陸續去了幾次仙海,說明他還沒找到,一時倒不急:「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要找尋用以鍛體之物,此物也是魔族需要的,雖說用途不同。」
「取代清氣的東西?」柳梢恍然,狐疑地問,「那到底是什麼?你好像什麼都知道。」
「我只能透露這些。」
故弄玄虛!柳梢低哼:「這麼說,我對付食心魔就等於幫你,難怪你會這麼熱心。」
「我同樣是在幫你,你的魔性仍然存在。」
柳梢轉轉眼睛,道:「我為什麼要阻止他?他是仙,只不過走錯路,說不定他鍛體之後,不必再受魔力侵蝕,心智會恢復,魔性消失,從此以後不再為禍六界,反而是件大好事呢。」
「他的道途,是以無數生靈的性命為代價。」
「死了的那些人也不能復生,我給他一次機會又怎麼。」
「魔族卻只有這個機會。」
「看,你就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柳梢毫不意外,拖長聲音道,「說什麼幫我,其實啊,你就是想讓我幫你去搶東西,我才沒那麼傻,你做這麼多事,還想指望我呢,嗯嗯?」
「就因為我,你才不願意?」
「沒錯。」
「我道歉,我不應該騙你。」
「噯呀急了,看來時間不多了,十五?」柳梢很是出了口氣,「我猜猜,是哪年哪月的十五?」
「說吧,你的條件。」
「求我啊!」柳梢往後退了步,右腳尖點點地,笑嘻嘻地道,「就跪在我面前,說聖尊大人大量,小人就是個騙子,無情無義謊話連篇卑鄙無恥,一切全都是小人的錯,求你別計較,幫幫我,我做牛做馬地報答你。」
月忍不住笑起來:「柳梢兒,這個……有點難了。」
「我是被你害的,我身上受過的傷不知道多少,讓你下個跪說幾句話還不肯,啊呸!」柳梢囂張地啐了口,就要走。
「你要去寄水族?放心,白衣不會輕易上當,」他伸手攔住她,微微傾身,「你也看到了,是寄水族需要他,他才會選擇離開你,你總不希望寄水族永遠留在冥海,受人欺負吧?」
柳梢望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對你是很好,但不可否認,他當時來救你並沒有安好心,他騙你立下了魔誓。」
「可……」
「如今他要帶領寄水族走向新的未來,你不該再去打擾他。」
「我不打擾他,」柳梢忍不住道,「我就想見見他,也不行嗎?」
「他並不想見你,他後悔了。」
「他是在閉關,不是不想見我!」
「寄水族尚未脫離危機,他會在此時閉關嗎,柳梢兒?」
柳梢沉默。
他安慰:「寄水族對他很不滿,你去只會令他為難,讓人報信就夠了。」
「你會這麼好心?」柳梢瞅他。
「你可以懷疑我的意圖,但也同樣不能否認,我對你沒那麼壞,」他拉起她的手,舉到她胸前,「我一直都陪著你。」
柳梢看著面前的手,那蒼白漂亮的手指,用非常禮貌、優雅的姿勢握著自己的手,紫水精戒指就在眼底下閃著光。
右手也從斗篷里伸出來,他嘆道:「我救過你,幫過你,雖然也曾放棄,但他們背叛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提醒過你嗎?是你太倔強,不肯聽我的勸告。柳梢兒,如你所言,你喜歡我,我也沒有忘記過,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那個僕人如是說。
斗篷帽擋住了眼睛,柳梢知道他在看自己,於是她也揚起睫毛:「我根本就不是公主。」
「至少曾經是。」他回答。
「三天?」
他避開這個話題,依舊很溫和地道:「我們可以好好地說話。」
「好吧,要我幫你搶東西也容易,」柳梢將他的手指掰開,「只要你喜歡我,我什麼都幫你做,你看,我一點都不貪心。」
只要你愛我,我就為你做一切。
他慣常地彎了嘴角:「我一直都很喜歡……」
「不是這種,是那種喜歡,」柳梢不等說完就貼過去,盯著那薄唇,慢慢地踮起腳,「比如,可以親一親的那種,可以一起睡的那種……」
他立刻咳嗽了聲,按住她的臉:「你還小,這樣頑劣可不好。」
「哪裡小了?」柳梢厚臉皮地挺胸,還故意將前襟拉開了點。
下巴微微抬起,他惡劣地道:「我不習慣跟小孩睡。」
被叫「小孩」,柳梢也不生氣了:「我習慣跟大人睡!就這個條件,別的不談,你自己考慮吧!」
她得意地丟下這句話,扭著腰,朝不念林方向走了。
身後,他果然沒有跟來。
目光逐漸變得凝重,柳梢到不念林結界外就停住,回頭望了望,突然調轉方向衝出魔宮,直奔地底冥海。
——說這麼多,他根本不是想談條件,而是在阻止自己去寄水族。
作者有話要說: 我果然不擅長寫言情戲,雖然是□□,但小柳梢還是顯得妖了點,可能將來會作修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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