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動,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後的石頭牆上,照出一個大字的形狀。她手腳皆被沉重的玄鐵鏈牽扯著,固定住她手腕腳腕的地方,並不是用銬子烤住,而是直接在她骨頭裡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鐵釘,稍有動作便會拉扯傷口,有疼痛鑽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動,身體的重量也讓她的手腕難以負擔,關節處已水腫了一大圈,被鐵釘釘住的傷口周圍發黑潰爛。使人不忍細看。
被吊住的人此時像死過去了一般,氣息全無。但她對面的人知道,不消片刻,這個女人便會再次醒過來,她的生命力總是強得讓人驚訝。
「咳……咳!咳!」正想著,對面的女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仿似要將內臟都咳得吐出來。
她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看守的人,只聽幾聲吆喝:「哎,那個碧蒼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來吧。」
「這次該你去了,大人這次復活花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這兩天身子不爽,脾氣可壞著呢,我連著去了兩次,上次更是差點沒丟掉腦袋,這次說什麼也該輪到你了。」
「嘖!好吧好吧,看好門啊。」
外面安靜下來。
他望著對面隔著兩個鐵柵欄的女人,嘀咕道:「有什麼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噁心了。」
「知道與我一同落難的人不開心,我便也安心了。」對方粗啞的嗓音淡淡的說出這話,讓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滿道:「碧蒼王沈璃,今天你沒聾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這麼美麗的開頭的一天,你說話就不能悠著一點?」
沈璃垂著腦袋,冷笑:「這種鬼地方,什麼開頭都不會美麗。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彎腰,偷偷去窺探沈璃被垂下來的髮絲擋住的眼睛,道:「還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見,嗅覺呢,觸覺呢?只要觸覺不在,今天你就好熬過去了。」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復了其三,恰好,觸覺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個寒戰,抱腿往牆角一縮:「那你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見血肉橫飛的時候聽見你的慘叫,會嚇死我的。」
沈璃彎了彎唇,沒有再多說話。
從那日海上一戰到現在具體過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隱隱從北小炎的口中聽出,如今距當時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還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是外面已經滄海桑田。
魔界的人只怕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傷恢復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復正常,肉丫和噓噓知道她已戰亡的消息會否傷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感慨呢。
她突然惡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臉上的淡然不復存在時的表情,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負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動容,這是神明應有的態度。
沈璃靜下心,撇開紛雜思緒。
她不知自己何時被囚禁在了此處,那日的烈焰是她記得的最後一幕,待再醒來之時,她已經被抓來了這裡,而且她的身體仿似與之前有許多不同,體內空蕩蕩的,不管她想如何調動法力,可是一絲氣息也無,簡直就像一個未曾修鍊過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卻比先前結實許多且時時散著極燙的溫度,像是在燒一樣,雖然她自己感覺不到,但北小炎閑來無事往她這裡扔了幾塊地上摳出來的泥巴,但凡觸碰到她身體的,無一不被直接烤乾,散為砂礫。
所以鎖她用的是極寒的玄鐵,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體中火灼之氣。
但沈璃欲從此地逃出,光靠結實又滾燙的皮肉卻是不行的,沒有法力,她寸步難行。
更麻煩的事□,她的五感,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還有聲帶,她每天皆有幾種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無法視物,或是明日聽不見聲響說不出話,又或是如同今天這般,消失了兩個感官,出現了三個感官,每天皆在變化,令她煩不勝煩。
不過左右是在著牢籠之中,她動彈不了,五感於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過了初時幾日,沈璃便也習慣了。有時遭到逼問毒打時,沈璃甚至還有些慶幸自己時不時消失一下的觸感,沒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實,實在讓她好受不少。
看著對方竭盡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卻毫無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視於他,每每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讓人難免打心眼裡升出一股優越感。
沈璃正想著,忽聞「喀拉」一聲,黑衣人領著青袍男子緩步走進地牢。跳動的火焰印在來人的臉上,光影在他臉上交錯,讓他被燒得皺巴巴的皮膚看起來更令人恐懼噁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卻不用面對這一張可怖的臉。
「王爺今日可好?」他沙啞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這些日子日日來拷問她的人,也是抓她來這裡的人,在經歷過那樣的炙烤之後,沈璃覺得自己是鳳凰,天賦異稟,大約不怕火,然而這個傢伙居然也沒有死,這便令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懷疑當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幻想著背叛魔界的姦細是墨方,幻想著自己在海上與苻生有一戰,幻想著自己將自己燒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數日下來,從偶爾聽覺恢復時,聽門外侍衛的閑聊,還有北小炎嘴裡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約知曉,當初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是真的燒起來了,墨方是真的姦細,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懷復活之能力,再不傷及要害的情況下,能一遍一遍的復活自己。
沈璃這才知曉,原來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復生」之意。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不過好在他現在被自己一把火燒成了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幾乎盡數被她燒了個乾淨,連墨方也被她燒得不知蹤跡,他們可謂是損失慘重,暫時也無法出去為非作歹了,好歹能給魔界換來几絲休養生息的機會,若能趁此時與天界軍隊建立更深刻的聯繫,到時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將士便是將他們那些通天的法器偷來用用,戰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絲疼痛自手腕腳腕處傳來,打斷沈璃的構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時也被這鑽心的疼痛磨得皺了眉頭。是拉扯著沈璃手腕腳腕的玄鐵鏈被人大聲敲響,穿透她骨頭的鐵釘為之震顫,這樣細小的震動比大幅度的晃動更磨人心智,令人惡癢而無法可撓,惡痛卻無法可緩。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著牙關,忍著這惡癢惡痛,心中只道,自己約莫是沒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現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將她折騰得更狠一點,讓她早日喪命,解脫了這苦痛,一了百了。
接著有人拿強光在沈璃眼前照過,又有人拿這一個鞭炮在沈璃耳邊炸響,爆炸聲讓沈璃下意識的側了側腦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來今日聽覺觸覺是有所恢復了。這嗓音應該也是好的。那麼,王爺今日還是不打算將鳳火珠交出么?」
又是這個問題。
沈璃雖然厭惡極了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話,但在這個問題上,沈璃實在是心感無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說。她知道這些人嘴裡所提的鳳火珠約莫就是魔君給她的那顆「碧海蒼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東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將那東西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現在讓她交出那顆早不知被消化去了哪兒的珠子……沈璃一笑,極盡嘲諷:「你來掏啊。」
苻生一咬牙,揚手便要掌摑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舊遍布被灼燒之後的痕迹,他強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蒼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罷,他一揚手,旁邊的侍從提出早已備好的玄鐵鞭。苻生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退到一邊,接下來無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頭受著,對面囚籠中的北小炎臉色卻比沈璃更白,看見這樣的她,便好似看見了這樣的自己,他縮在角落裡,盡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轉過頭來之時,還是看見了蜷在牆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自是也不會虧待三王子。」
北小炎點了點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一場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了,他擺了擺手,自己先出了地牢,那些侍從也跟著離開。牢門鎖上,又只剩下了火把,他和沈璃。看著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開口,牢房裡靜了許久,反而是沈璃先開口問道:「將北海所有的情報告訴他們,令他們奪了北海王權,致使北海一族成為其傀儡,三王子便無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語帶瑟縮,「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沒辦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這樣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視,北海王族之於我,實在無甚親情。我叛了他們……也是無奈之舉。」
沈璃沙啞開口:「誰人沒有幾個苦衷,然而背叛一事,總難讓人原諒。」
北小炎一默:「人不為己天地誅,你……你又何必與他們嘴硬,都這樣了,他要什麼你給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體只靠兩條鐵鏈掛著,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呵呵笑了出來:「我當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樣看她。沈璃只道:「三皇子不用憂心,本王乃是無堅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頭,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這種情況了還能笑得出來。」
當然能笑,她已經被練出來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漸漸起了睡意,夢鄉正沉,忽聞幾聲脆響,北小炎一驚,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雙拳握緊,一雙手在沈璃耳邊抬起又放下,仿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觸碰:「王上……」他一聲悲哀的喚,極盡沙啞。他手中紫劍一現,徑直斬斷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鐵,將昏迷的沈璃往懷中一抱,「我帶你出去。」這五個字喑啞卻決絕,不容人反駁。
作者有話要說:九月一號啦,開學啦~開學快樂啦~雖然阿九開學和不開學基本上是一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