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幽蘭一同走入天外天的大殿之中,沈璃鼻尖倏地一動,她驀地側頭一看,登時腳步一頓。
在前方急急帶路的幽蘭聽見沈璃腳步聲漸遠,她回頭一看,見沈璃失神的往大殿中間而去,而在那大殿之前立著一桿紅纓銀槍。幽蘭見過,那是碧蒼王的槍,只是……這銀槍不是斷了么,當初雖聽行止神君強行自魔君手裡要了過來,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將這槍修好了,還放在天外天的大殿之中。
銀槍與沈璃仿似有所心聯,沈璃每靠近一步,銀槍周身便散出激動的嗡鳴,猶如在恭迎自己的主人。
沈璃在銀槍跟前立了一會兒,細細打量看了它許久,倏爾一笑,探手便將槍身握住,如同數萬次與它共赴廝殺時一般,銀槍在手中一轉,殺氣攪動天外天肅靜的空氣,槍尾「鏘」的一聲,插|入堅|硬的石板之中,捲起的氣流激蕩而出,撩起殿外幽蘭的髮絲與衣袍。
幽蘭愣愣的看著大殿中的女子,見她唇角含笑,手中銀槍嗡鳴,泛著寒光的利刃似乎在吟誦歡歌,沈璃那一身將王之氣刺目得讓人不敢逼視,但也正因如此,才過分美麗。
這才是沈璃。
握著槍,挺直背脊,仿似天塌了也能靠一己之力頂起來的碧蒼王。
「好夥計,我還以為再無法與你並肩而戰。」沈璃輕撫槍上紅纓,然而感慨不過在她臉上出現了一瞬,她斂表情,輕聲呢喃道,「日後還是得勞煩你啦。」言罷,銀槍在她手中化為一道光芒,轉而消失不見,她邁步走向幽蘭,步伐愈發堅定:「趕快離開。我不想與你們天界的人在這種時候動手。」
幽蘭一愣,連忙帶路,走了一段距離,倏地感覺到空氣中有幾許氣息躁動,看樣子是天界的人找來了。幽蘭回頭望沈璃,有幾分怔然,是她的錯覺嗎,為何她覺得,如今的沈璃好似比先前更敏銳了不少。
沈璃與幽蘭屏息躲過那幾名將軍,自出口踏入天界。
自上次遭襲之後,天界的戒備確實嚴格了不少,但這些警衛還不足以察覺到幽蘭與沈璃的行蹤,他們直奔南天門而去,路經一處,沈璃往下一望,不經問道:「在那之後,天界可是又曾遇襲?」
幽蘭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霎時明了:「王爺不記得了嗎,那是拂容君的住所啊。」
沈璃微怔:「拂容君?他的住所如今為何變成了這幅德行?」只見院子不知被什麼東西炸過,地上有一個大坑,院里的紅花綠草顏色盡褪,像是被什麼東西洗過一般一片蒼白。
幽蘭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嘆但言語中又有幾分感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小便沒做出什麼值得家人驕傲的事情,這一次,在知道魔界的墨方將軍……唔,現在已不能叫將軍了吧。知道那個人死後,我這弟弟有幾分發了狂似的,身中靈力爆發,把自己的院子炸了。他靈力極純,竟是將花草也盡數凈化。此後他暈了許久,後來又知道了墨方叛變的消息,整個人沉默了不少,也不讓人打理院子,所以才有了你看到的這幅模樣。」
那個花心的拂容君竟然當真會傷情?而且……他的法力竟當真如此純凈,原來此前他誇耀自己這方面的能力倒還真不是吹牛。
沈璃也沒有多想其他,只看了一眼,便繼續向前。
行至南天門,幽蘭先與沈璃藏在暗處,幽蘭道:「神君現在應當人界忙碌,你若要去找他,往東走。」
沈璃搖頭:「我要回魔界。」
幽蘭一怔,隨即明了沈璃的意思,她眸光微暗:「我雖不清楚你有什麼堅持,但若可以,幽蘭希望你們可以一起去面對。」沈璃靜默,幽蘭對她行了個禮,「我先去將守門侍衛引開,待尋得機會,王爺請自行離開。」
言罷她邁步出去,不知對那兩名守門侍衛說了什麼,引著他們往一個方向走去,不過眨眼的時間,沈璃身形如風,轉瞬便躍下南天門,消失在層層雲海之中。
幽蘭知她離開,並未回頭,目光放得又高又遠:「剛才那方的動靜好像是我看錯了。」她道,「像一場夢。」
穿過兩界縫隙,再踏入魔界之中,沈璃只呼吸了一口魔界的空氣便立時皺起了眉頭。
自行止重塑封印之後,墟天淵不再溢出瘴氣,魔界氣息日益乾淨,而今日一嗅,這空氣竟比之前惡濁更甚。想來也是,行止先前遭天道反噬,由他神力所系的天外天落下磚瓦,因他而成的墟天淵自然也不能倖免,想是封印必有所鬆動吧。
魔君此時必定極為頭痛吧……
沈璃轉而想起先前行止與她提到的苻生的目的,那傢伙在打墟天淵的主意,他若是想破開封印放出妖獸此時豈不是大好時機!
如此一想,沈璃登時覺得片刻也耽擱不得了,駕雲徑直向魔宮而去,然而未入魔宮,沈璃又頓住了身型。
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行止先前的話語,魔君給她的碧海蒼珠,魔君又教她與碧海蒼珠相抵對的能力,魔君還有事瞞著她……饒是沈璃心性再如何堅定,在這一系列事情面前難免產生了幾分懷疑。
但在她游移不定之時,忽聞一聲驚呼:「王爺!」
魔界的士兵警戒性總是比天界士兵要高上許多,豈有任人立在頭上這麼久而不察的道理。沈璃往下一看,是軍中的義晟將軍,因著他的一聲呼喚,所有人皆抬起頭來,看見沈璃,眾人一時嘈雜開來,最後,卻不知是誰帶的頭,單膝跪下,頜首叩拜,行的是魔界軍中最高禮儀,眾士兵皆隨著他放下兵器俯首於地,頜首一拜,大聲道:「恭迎王爺凱旋!」
「恭迎碧蒼王凱旋!」
沈璃並未勝利,在先前與苻生那一場戰鬥中,她可以說是慘敗,折了大將,搭上自己,若無叛變了的墨方相救,若不曾遇見徘徊在東海的行止,她怕是早就死了。但她卻理解將士們口中的「凱旋」,這個「凱旋」不是給她的,而是給在將士們送給魔界大軍的。不知對多少士兵來說,這個從不打敗仗的王,是他們心中的信仰,沈璃的存在之餘他們,便像是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幟。沈璃若死,傷的不僅是魔界的實力,更是軍隊的士氣。
而今她歸來,對魔界來說便是大喜,她平安,便是勝利。
沈璃落在地面上,一拍義晟的肩,讓他起來。
大家許了她太多期望,而這些期望,便是她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守著在魔界疆土的理由。
「都起來!」她揚聲一喝,「速歸各位,各司其職,不得有誤!」
眾人領命,沉聲答「諾」聲入雲霄,沈璃不由唇角一勾,又回頭扶起仍舊跪著的義晟,打量了他兩眼:「軍中可好?」義晟被沈璃扶了起來,素日來沒什麼表情的臉此時卻有些難耐的激動:「回王爺,一切安好,只是,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
沈璃點頭,笑道:「我回來了。」
義晟卻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沈璃微怔:「怎麼?」義晟默了許久,才道,「此前,傳來王爺戰亡之消息,是屬下將其報上天界,彼時行止神君恰好在旁,我當著他的面,賭咒發誓說王爺戰死,否則,甘受雷劈……」他似身子一軟,坐在地上,仰頭望著沈璃,哭笑不得道,「王爺,你這可是害苦了屬下啊!」
沈璃聞言,倏爾大笑:「若行止當真要降雷劈你,我替你受了!」
義晟忙道:「王爺才回,需要靜養,這雷,我來挨,我來挨便是!若能得幾記天雷便換回了我魔界碧蒼王,義晟甘願多受日日皆受雷劈!」
沈璃斂了臉上的笑,只沉沉的拍了拍他肩膀:「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要事與魔君相商,先走了。」
不管魔君是什麼打算,不管他這些年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對待她,沈璃心想,能治理出讓大家都心甘情願為魔界付出的軍隊,這樣的人,怎會對魔界不利,又怎會坑害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
敲響魔君寢殿的大門,沈璃在外面靜靜等了一會兒,忽聞裡面咳嗽了兩聲,才道:「何事?」
這個聲音她從小聽到大,但今日,這聲音里卻多出了許多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沙啞,這一瞬,什麼陰謀猜忌都被沈璃拋在了一邊,她推門進去,熟悉的繞過屏風,走到里榻,看見卧在床上的魔君,沈璃神色一痛:「怎麼傷還沒好?」
看見沈璃,魔君立時從床上坐起身來,因太過激動,又狠狠咳了兩聲。
沈璃在他床邊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魔君探手將她手腕拽住,捏得那般緊,像害怕她跑了一樣:「阿璃,我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他邊咳邊道,「師父一直相信你還活著。」
沈璃在這一瞬便紅了眼眶:「師父……徒兒不孝……」
魔君搖頭:「回來……咳!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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