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內的煙花炸得漫天絢爛,讓塞北枯冷的寒夜也多了幾分繽紛與溫暖。
數不清的行人在街道之上仰頭望著天上的煙花,或笑或鬧著,唯有這街道的正中間,兩人相視而立。
他們都帶著面具讓旁人看不清面目,不過這次的集會上,滿大街的也都是帶著黑面甲的人,倒也不那麼引人注目。
黎霜正琢磨著要怎麼去接面前這男子的話,後面倏爾有幾個小孩瘋瘋打打的跑了過來,在黎霜身後一撞,這要是往常,黎霜一個人走也斷是不會讓小孩給撞到的,可今日她心思都放在面前這人的身上,小孩來了她也沒躲,直到跑到她身後了,她忽覺自己手臂一緊,卻是被人給帶進了懷裡。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這人猝不及防的抱住了,黎霜一時間竟沒有覺得抗拒,反而在他懷裡站了一會兒,直到這懷抱突然鬆開,她才反應過來。然而她反應過來之後的第一個想法卻是……
咦……他怎麼自己鬆開了。
她望著晉安,只見晉安另一隻手已經抓住了那險些撞到黎霜的孩子。
「看路。」他聲色冷漠,語帶凜冽。被抓住的那個孩子一下就懵了,獃獃的盯著黑面甲的男子,望著他鮮紅的眼睛,嚇得將哭未哭。
連一個小孩的衝撞都如此護著,黎霜覺得有點不自在,她咳了一聲:「無礙,放他走吧。」
他依言放手,而就在他放手的一瞬間,小孩嘴一撇,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其聲之大,令周圍人都齊齊側目。
黎霜不是很擅長應付小孩子,當即便尷尬了起來。她一個大將軍,在大街上弄哭了小孩,這被認出來了,也不是什麼光鮮的事情,她正想想個法子哄一哄,那黑面甲男子卻將她手腕一抓,不由分說的帶她離開了這吵鬧的大街。
「等等……」黎霜在身後喚他,「那小孩哭了……得先哄哄……」
晉安腳步一頓:「哭了你就要哄?那我哭了,你哄嗎?」
這照理說應該是句反諷的話,可他說得那麼認真,一時間竟讓黎霜無言以對。好像她說一句會哄他,他就真的會馬上哭出來一樣。
「好了……」黎霜揉揉額頭,發現自己實在不擅長應付此人,她想要掙掉被他抓住的手腕,當然,無果。黎霜便只好由他抓著,一邊走一邊問,「你這次又是來作甚?」
「讓你了解我。」
果然……晉安那小子又去通風報信過了。黎霜一聲嘆息:「了解這種事是慢慢來的。」
「為何?」
「什麼為何?」
「為何要慢慢來?」
「因為……」黎霜一抬頭,竟是在剛才吵吵鬧鬧的一路上,她已經被晉安牽著走進了一條相對安靜幽深的小巷子里。
外面主街上的煙花還在噼里啪啦的炸,映得他那鮮紅眼瞳之中顏色變換不停。
嗯,他的眼睛真的很美。黎霜不適時宜的冒出了這個想法,隨即又很快被自己的理智壓下,她深吸一口氣:「路遙知馬力,日久才能見人心,要了解一個人,必須得有時間。」
「不用日久。」晉安身型一轉,在狹小的巷子里,貼著黎霜站著,黎霜便輕易的被他逼得靠在了牆角里。他拉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心口,「你現在就可以知道。」他湊近她,氣氛曖昧撩人,「這裡全是你。」
黎霜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臉紅了。
在這漫天雪花之中,人聲鼎沸的鬧市角落,被他胸口的溫度,灼燒得臉頰微微發燙。
而就在她怔然之際,晉安拉著她的手,讓她摸到了自己的面甲之上:「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了解我。」
他鬆了手,黎霜鬼使神差的就挑動了他系在耳後的面甲繩索。
面甲與雪花一同落下,陷入積了雪的地面,輕輕的一聲,卻也同時陷入了黎霜心裡。
面前這人,火焰紋燒上眼角,不曾令他面目恐怖,反而更添幾分異域魅惑。他……長相與她想像的差不多,可又與她想像中有不少偏差。
鼻樑要更高一點,眼角弧度更加犀利一些。可這五官組在一起,卻是攝人心魄的美麗。
黎霜難得的為一人面容而獃滯。
而這人眼裡,也全部都是她的影子。
「你還想了解我什麼?」他開口說話,因為沒了面甲的遮擋,所以他的神情更清晰的像黎霜展現,那雙透亮的眼眸里,光華不曾有半點波動。
他拉著她的手,從臉頰上滑下,放置在了衣襟之上。
黎霜指尖一緊,這人不會還是想在這兒,讓她扒了他衣裳吧!荒謬!不過……他什麼荒謬的事做不出來!
黎霜登時一慌,連忙抽回了手:「不不不……別的不用看了。」至少不能在這兒看啊!成何體統!
晉安好像有點失落:「你不想了解我了?對我沒興趣了?」
這問題問得……她怎麼回答都里外不是人啊……
而正適時,巷子外倏爾一陣煙花急速綻放,最後歸於寂靜,是這夜的煙火表演結束了。黎霜咳了一聲,開始找借口遁走:「煙火結束了,我該回營了。」
晉安眸色微微暗淡下來,像是一隻即將目送主人離開的小狗,看得黎霜心頭一緊。她告訴他,同時也告訴自己:「我得走了。」
「……好。」晉安艱難的回答了一聲。
而就在黎霜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外面倏聽:「咻」的一聲,是一隻煙花直直向長天寒夜之上衝去,百姓們發出了驚嘆,而晉安也在這一瞬間再次拉住了黎霜的手腕。
「還有最後一響。」
他將她拉進懷裡,黎霜就只來得及聽到了他飛快的呢喃出了這句話,隨即唇上一暖是他的唇瓣壓了下來。
天上巨大的煙花爆開,幾乎照亮了塞北的黑夜,一聲徹地的巨響,振聾發聵,令人眩暈,而黎霜便在這樣的眩暈當中受了他熾烈非常的一吻。
煙花的光華墜落,黑夜恢復黑暗的那一瞬間,面前這人如剛才黎霜所說的那樣,在煙花結束之際,離開了。
徒留黎霜一人獃獃的站在小巷之中,掩著微微紅腫的唇瓣,怔然失神。
這是個登徒子,像個感情流氓,有點可怕,可不知為何,黎霜卻竟然不再像第一次被他親吻時那般生氣了。
她甚至……
「呼……」黎霜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裡琢磨,要不然,趁現在趕緊寫一封家書回去,讓她爹別急著給她籌備親事了,她在塞外把喜事辦了得了。
她這個身體,不得了了,都開始躁動了。
好容易冷靜下來了,黎霜一轉身,想從巷子里走出去,可恍然一抬頭,倏見長街對面有一個披頭散髮的男子拿著一串糖葫蘆,一邊舔,一邊盯著她看。
然而等面洽你一部馬車一過,那人卻竟是不見了蹤影。
黎霜一皺眉頭,剛才那人……看起來竟然與之前在鹿城城牆邊上抓住的那個奇怪「探子」有幾分相似。還是說……剛才那就是他?
但不可能,那人不是被關進了鹿城大牢里了嗎……
黎霜心頭有了猜疑,快速趕回了長風營,然則剛剛回到長風營,她還沒來得及詢問那男子是否還在地牢,卻見秦瀾急匆匆的來報:「將軍,太子已啟程在來鹿城的路上了。」
黎霜一怔,一時間竟然有些無法理解這條信息的意思:「你說誰?」
秦瀾望著黎霜,眉目微微垂了下去:「皇太子將要來鹿城,坐鎮邊關。」
黎霜只覺思緒亂了一瞬,隨即又很快鎮定了下來:「哦。」她點了點頭,「聖上如何將東宮派來了,他金貴之身,如何能受這塞外的天寒地凍。」
秦瀾默了一瞬:「前些日子西戎大軍壓境,軍情情急,傳上朝堂,太子殿下當朝請戰,前來塞北鎮守邊關。聖上見他來意堅決,便允了他的請求。」
「嗯。」黎霜明了,聖上必定還是想讓太子前來邊塞歷練一番,若是能立下軍功,自然是更好,與他未來帝業或有助宜。可哪曾想……
「未曾想西戎撤軍如此之快,太子殿下而今已將至涼州,到鹿城不過也兩日路途了。」
「好生安排一下。」黎霜吩咐,「不可慢待了東宮。」
秦瀾領命,闔首,本是欲退下,腳步卻是頓了一頓,終是抬頭望向黎霜:「將軍,將軍已在塞外多年,而今西戎既然已經撤軍,這個冬日,將軍不如回京……」
黎霜一笑,擺了擺手:「秦瀾不用操心我,等太子來了,你操心他便可以了。」
看著黎霜轉身離開,秦瀾的話哽在喉頭,最終,到底是沒有說出來。
黎霜回了主營,點著燭火,枯坐了一會兒。
太子啊……
黎霜一聲嘆。
多少年沒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