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引踏前一步,眸光在地牢里一掃而過:「還能活動的,將傷者拖走。」他下了命令,臉上時刻掛著的笑容終於褪去,帶上了幾分門主該有的正經。
袖中精鋼摺扇掏出,巫引緩步踏去,一步步製造壓迫感,使那人的注意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而旁邊爬起來救扶傷者的人便趁此機會將地上躺著無法動彈的都拖了出去。
「玉蠶,你又不乖了。」
巫引扇中有幽香散出。黎霜在旁邊靜靜看著,但見那幽香飄出之後,那神秘人的眼瞳便直勾勾的盯著他,神色似乎比剛才安定了幾分,直到巫引越靠越近,忽然之間,那雙暗紅色的眼瞳之中光芒一動。
黎霜身為軍人對這般殺氣有著再敏銳不過的只覺,她當即大喊出聲:「小心!」
可為時已晚,只見嵌入牆壁的鐵鏈一動,從巫引身後抽回,眼見便要打在巫引身上!
巫引眸光一側,身形一閃,霎時躲避開來,然而他沒想到這時旁邊剛有一人扶著傷者站了起來,鐵鏈回抽,惡狠狠向他們打去。
這般力道若是打在他們身上,非死不可。
巫引徑直將手中精鋼摺扇擲出,堪堪將那鐵鏈勢頭一擋,然則卻依舊沒有阻止鐵鏈橫掃而去。
便在這時,忽聽「錚」的一聲,八面長劍凜然出鞘,黎霜躍空而去,劍尖穿過最外側的那個鐵鏈中心,力道垂直向下,長劍扎入堅硬石地。
黎霜一腳踏在劍柄上,讓長劍沒入地面一尺有餘,猶如鐵釘一樣將鐵鏈固定在了地上,救下了兩人的同時,也止住了這已發狂的蠱人左手的動作。
「喔,黎將軍,好身手!」巫引閑得在一旁鼓掌。
黎霜看也懶得看他一眼,踏著鐵鏈徑直往那人而去。巫引見狀,剛一張嘴制止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見那人另一隻手倏地一動,另一條鐵鏈自地面而起「嘩啦」一聲纏住了黎霜的腰,將她往他身前一拉,他一手便擒住了黎霜的脖子。
黎霜面色霎時脹得青紫。
眼瞅著黎霜便要被擰斷脖子,巫引手中精鋼鐵扇剛才卻不知被鐵鏈擊打到了哪裡去,沒有武器傍身,即便是他也不敢輕易靠近,唯有心急大吼:「你喚喚他名字試試將他喚醒!」
玉蠶蠱是人黎霜為主的,只是現在離開主人太久,狂亂暴躁不識人不辨事,別人喊沒什麼效果,若是黎霜喊,或可以試。
但是……黎霜此刻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名字?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及至現在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她對他的記憶,只有那神秘的黑面甲,那雙永遠印有她身影的清澈眼瞳,還有他永遠炙熱的胸膛與他胸前的那紅色印記……
紅色……印記?
晉安也有。
忽然之間,在黎霜感覺呼吸已經極致困難,所有聲音都已離她遠去的時候,卻有一條線在她腦海里以詭異的速度,清晰的串聯了起來。
胸膛上的紅色印記,永遠只在晚上出現的男子與總是行蹤成謎且過分依賴她的小男孩,以及莫名其妙就泄露給了神秘人的軍營消息,還有那「詐屍」的老婦人離開地牢,找去軍營尋找的人……
這世上沒有第二隻玉蠶蠱。
他是……
「……晉安?」
破碎的聲音自喉間擠壓而出,那麼艱難又微弱的傳了出去,猶如曇花一現般轉瞬即逝。可便是這幾乎讓人聽不到的嘶啞聲音,卻讓那雙暗紅色的眼瞳倏地一顫。
晉安渾身一僵,手指力道一松,握著黎霜脖子的力量消失,黎霜登時如布偶一樣墜落於地。
她捂住脖子,艱難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竭盡全力,而每一次呼吸帶給她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灼燒感從喉嚨一直燒進了胸腔里。她幾乎要沒力氣撐住自己的腦袋。
晉安僵立在黎霜身旁,他眼中的暗紅色慢慢退去,然而眼裡依舊血絲密布,只有那漆黑一片的眼瞳中稍稍映出了幾分黎霜的影子。
她蜷坐於地,呼吸聲音雖啞,卻大得嚇人,猶如壓著馬頭琴拉扯的聲音,夾帶著悶咳,聽得人心裡難受極了。
晉安沒有動,只望著她,神情似有幾分獃滯。
巫引見狀,有點拿不準晉安的狀況,畢竟剛才他已經會用誘敵的手段騙他過去,然後再攻擊他,現在的平靜並不代表沒有危害,但他必須要確保黎霜的安全,且不說這裡唯一有可能控制晉安的便是黎霜,就說南長山下的那五萬等著燒山的兵,他也必須讓黎霜活著。
她被晉安傷得不清,需要治療,今日必須將她先帶走。
巫引動了身子,晉安並沒有注意到他,他只是盯著黎霜,那野獸一樣的眼睛裡一點情緒也未曾表露。
巫引找到了方才被鐵鏈打到一旁的精鋼扇,他手勁兒一動,精鋼扇打開,三枚鋼針破空而去,徑直向晉安心口扎去。
面對危險,晉安的身體仿似是下意識的開始躲避,他往後一退,一個側身,一轉頭,將三枚金針盡數躲過,而當他回頭的時候,卻聽到的是「咔」的一聲。
鐵門從外面被鎖了起來,地上的黎霜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的脖子與雙腳上面還套著鐵鏈,讓他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活動。
他拉扯這鐵鏈,走到了他力所能及的離鐵門最近的地方。貼門上有一個布滿細鋼絲的鐵網,隱約能讓他看見外面的情況。
「將醫婆叫來。」外面巫引的聲音有幾分焦急。
晉安看見巫引背上了紅衣銀甲的女子,一步一步踏上了外面的台階,很快的就消失在了他能看到的視線範圍。
焦躁。
內心難以按捺的焦躁,還有莫名而起的無助以及害怕。
他在原地踱步,拉扯著鐵鏈與地面摩擦著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音。眼瞳里的暗紅色已經完全褪去,身上的火焰紋慢慢往心口處收縮。
手指尖還有剛才那人身上的氣息。
他抬起了手,手指尖掛了兩三根長髮絲,髮絲纏繞,似有餘溫。這感覺讓他詭異的懷念,他想再見那人一眼,呆在她的身邊,晉安原地不停的踱步,探著脖子往外面張望,即便已經什麼都不能看到。
可他還能嗅到她的味道,還在附近,還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沒有走遠。
晉安握著那幾根髮絲,執著的往那鐵網外望著,比起先前的狂躁,他現在的焦急,更像是被丟下的委屈和哀求。像只困獸或者……被迫與主人分開的小動物。
他不知道他傷了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沒人告訴他答案,他只知道,他現在胸口隱隱傳來了難以言喻的悶痛與窒息感。
她是誰?她還好嗎?
「不太好。」
蒼老的手摸過黎霜的脖子,不知道已經多少歲的醫婆馱著背審視著黎霜的脖子,她扶住黎霜的脖子,一扳,清脆的一聲骨頭響,黎霜一聲悶哼,只聽醫婆道,「拿點木板來,要綁上兩三個月,骨頭傷得重,短時間內說話會很費勁兒。」
巫引聞言,稍稍鬆了口氣:「命在就行。」
醫婆瞥他一眼:「你不是說這小姑娘來了玉蠶蠱人就能安靜下來嗎?怎麼也給弄成這樣了?」她隨手往旁邊一指,那方睡著的都是哀哀喊痛的傷者,醫婆哼了一聲,「沒用的小兔崽子。」
巫引苦笑:「阿婆,這如何能怪得了我。」他看了黎霜一眼,又往木屋外看了一眼,「聽說牢里沒動靜了,請將軍過來,還是有用的,她方才叫了聲他的名字,他就靜下來了,完全安撫玉蠶蠱人只是時間問題。」
黎霜躺在簡單的木板床上,聽著巫引與醫婆對話,她嗓子疼痛,發不了聲,但已經清晰過來的大腦卻一刻也沒挺的運轉著,只是她現在想的事與巫引的盤算,並不相同。
她反反覆復的回憶,只記得方才晉安聽到「晉安」這兩個字時,那眼底里一閃而過的波動。
她閉上眼睛,越發清晰的將過去在塞北發生的事都聯繫了起來。是的,也就只有這樣,所有關於這個神秘人與晉安的困惑,才能迎刃而解。
她忍著疼痛深深呼吸,不得不說,她現在是感覺到了很大的衝擊。
可如果細細想想,她最在意的事情,並不是晉安為何一直要隱瞞著她。因為她可以理解晉安。理解他不安的心情,他或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這般奇怪,他之所以隱瞞,是因為他無從解釋,也害怕自己被當做怪物看待,或者是害怕她……將他趕走。
黎霜在意的,內心在細細盤數的,是……
她在塞北,到底抱著晉安,睡過多少次覺……
她……
原來那些夜裡與晉安一起睡覺的夜裡,她感覺被人擁進了懷裡,卻不是……在做夢么。
黎霜長長嘆了一聲氣。
她被一個悶聲吃豆腐的傢伙,佔了那麼多次便宜,而毫不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