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一起嗎?
這個問題黎霜沒辦法回答,不是不知道怎麼答,因為答案就擺在面前,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但長久的沉默之後她還是說了:「我不和你一起。」說得那麼清楚清晰,明白透徹,一如她率領千軍萬馬時犀利冷硬|的作戰風格:「我入宮後,不會再出宮,也不會再回將軍府。你得一個人。」
晉安望著她,黑眸映著朝陽,眸中的細碎波動下不知按捺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是因為……」他斟酌良久,小心翼翼的似怕驚到黎霜一樣,喑啞開口,「我會傷你?」
「是因為我有自己的背負和擔當。」黎霜答罷,見晉安的眼神,竟覺心頭抽痛不忍再看,她打算轉身離開,結束這場對話,正是要離開的時候,手腕卻是一緊,晉安將她抓住。
「我幫你。」他道,「你的背負擔當,我幫你扛。」
黎霜心尖一動,眼眸微垂,她一閉眼,嘆了口氣:「晉安,什麼人也幫不了我。」
黎霜說的是實話,但觸及晉安受傷的目光,她還是忍不住心口扯痛。
可能有什麼辦法呢?
現在不說,真的要等走到了京城,在一片肅穆當中再對他說這話嗎?
她掰開了晉安的手指:「你好好休息,明日便動身回京,我就在外面,身體有什麼不舒服,便及時喚我。」她說罷,給巫引使了個眼神,兩人一同出了屋去。
而晉安則頹然坐在床榻上,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靜默無言。
他太安靜,黎霜和巫引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晉安倏爾皺了皺眉頭,抬手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這日夜裡秦瀾下了山去,整頓留下的一千精騎,巫引則去安排明日要跟著黎霜晉安的五靈門人,晉安一直待在屋子裡沒有出來,沒有一點動靜,黎霜便也狠心沒有去看他。
她坐在五靈門的懸崖邊上,提著酒,喝了大半夜。
酒氣染了她一身,但至始至終黎霜都清醒得可怕。
她望著南長山上的月,吹著南方溫暖和煦的夜風,呼吸著青草與泥土的味道,她知道,此一回京,不管是塞外的兵戈鐵馬還是這裡的山間明月,都將成為過去。
黎霜這夜是抱著酒罈睡著的,第二天巫引來叫醒她的時候,捏著鼻子一臉嫌棄:「大將軍,你可真不愛好自己。」
黎霜掃了他一眼,再是往他身後一望,零零散散跟了五六個五靈門人,而晉安則站在最後面,他穿著五靈門給的一身布衣,還是大人的模樣,與尋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黎霜沒有多想,只道他這身體是完全穩定下來了,她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你們都收拾好了便下山吧。」
巫引問:「你的東西呢?」
「我沒什麼要帶的。」
她本來就是孤身而來,現在能將晉安帶回去,便是已達到目的了。
下了南長山,黎霜領了將士便是一路日夜兼程,終是在將入京時趕上了先走兩日的大部隊。
黎霜一開始本還擔心一直用輕功飛來飛去的晉安不會騎馬,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馬術竟比這留下的所有精騎都要高,她越發好奇晉安的身世,想去問問恢復正常的晉安有沒有回憶起一些關於過去的事。
但這一路回來晉安開始有意無意的躲避與黎霜的接觸,休息時,吃飯時,他都遠遠的一個人坐著,黎霜要去喚他,在開口之前他像是直到黎霜的想法一樣,巧妙的避開了。
次數多了,黎霜便知道晉安在躲她。
她以為是離開南長山前那一天說的話傷到晉安了,思來想去,她也沒辦法就這個事去安慰他,於是也只得任由晉安這般「彆扭」著。
是日,黎霜率五萬鐵騎回了京都。大軍去了軍營,黎霜未來得及歸家,便要先領著諸位將領先去回報皇命,身上的軍權便要在今日交出。
剛是整頓了大軍,黎霜正在與幾個將領交代著待會兒面聖的事宜,旁側路過一輛馬車,馬車的裝飾風格與大晉京城常見的細緻不同,車廂車轅都要粗壯許多,拉車的馬共有三匹,皆是精壯非常。
黎霜識得,這是西戎的馬車。
馬車路過黎霜幾人之時倏爾慢了下來。直至車夫喝馬停車,車上的人身著一身西戎官服下了車來。
來者不似一般西戎人那麼高大,反而有些駝背瘦小,面容蒼老約莫已有五十來歲,只是那雙細長的眼眸中閃爍精光一如塞外的鷹。
「巧了,倒是在路上偶遇了黎將軍。」
在場的將軍皆是大大小小與西戎打過仗的,所有人都肅著一張臉,沒有說話,只有小老頭一個人笑著,仿似兩國是友好鄰邦,未曾在剛過去的這個冬天廝殺過。
黎霜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西戎使節,不好對付」這八個字便從腦海里飄過:「著實巧了,我在南方便聽聞西戎使節要見了我才肯簽署和書,我還一直好奇原因,沒想到竟在路上遇見。」
老頭聽黎霜道出自己身份,笑意更深:「不過是新王聽聞過黎將軍的事迹,對將軍委實好奇,囑咐臣此次來大晉,一定要見上將軍一面罷了。」他躬身一引,指了皇宮的方向,「今日大晉陛下遣人來通知我將軍今日歸朝,我正欲趕去大殿呢,將軍可願同路?」
「不了,我還要交代些事宜,使者先請吧,黎霜片刻後便前去面聖。」
老頭也不強求,點點頭,一轉身便離開,而在他背過身的那一瞬間,鷹隼一般的目光倏爾瞥見了還立在黎霜與幾位將領身後的晉安身上。
他眼睛眯了眯,腳步微微一頓。
四目相接,不過瞬息時間,在他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老頭收回目光,垂了眼眸,抬腳上了馬車,車輪軲轆向前,黎霜一行目送他離開,一如什麼都沒發生。
晉安也是垂頭看著地面,直到聽見有人喚了三聲晉安,他方才抬起頭來。
黎霜正盯著他:「你先隨秦瀾回將軍府。自會有人給你安排。」
晉安沒有說話,黎霜沉默了一會兒,便也轉身離開了。
黎霜入了宮,所面臨的事情一如她在預料中想的一樣,她當著所有人的面上交了軍權,即便幾位副將面色詫異,但也沒有任何人說話,司馬揚也配合的並沒有詢問她此次出兵南長山的具體細節,只聽黎霜報了句南長山賊匪已經招安,便算是糊弄著帶了過去。
卻是西戎使節簽訂和書的時候感慨了一句:「黎霜將軍驍勇善戰,從此以後再不為陛下,為大晉效力,當真是陛下的損失了。」
司馬揚笑了笑:「這便不牢使者憂心了,朕自會安排黎將軍的去處,斷然不會誤了她去。」
這句話的暗喻在場的人心知肚明。將領們眼神轉了轉,皆是沉默。
黎霜只以眼觀心,定神不言。
而如今西戎使節已如願見到了黎霜,便與大殿之上痛快的將和書籤了,皇帝龍心大悅,定於明日設宴京郊行宮,慶祝西戎與大晉今日起便和平交好。
大殿的事議完了,司馬揚獨留了黎霜下來。
司馬揚屏退左右,一君一臣在御花園中靜靜走著,黎霜一直落後他一步,司馬揚停,她便也乖巧的停了下來。
「霜兒。」
司馬揚開口,喚的是以前他喚她的名字,黎霜卻恭敬的回答:「臣在。」
司馬揚便默了許久。
「你救的人,救到了嗎?」
「托陛下的福,一切順利。」
司馬揚轉過了身,看著黎霜垂下的頭,輕聲道:「三個月,霜兒,我只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必須理清自己的感情,三個月後,我要你做我的妃。眼裡,心裡都只能是我。」
黎霜倏爾想起晉安,他在塞北將她拉進小巷,帶著面具親吻她,又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救了她,然後在那風雪山頭也吻了她的唇瓣,還有前不久,就在南長山,他的動情與難以自控。
每一幕都很混亂,每一幕卻都那麼真實。
黎霜壓制了所有的情緒,仰頭望著司馬揚,眸光透徹冷冽:「陛下,黎霜一直理得很清楚。」
她必須割捨,必須無情,她任性過,所以現在,該承擔後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