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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所屬書籍: 玉樓春

    初念穿好衣服。

    此時早過了元宵,時令雖入了春,卻仍冷得透骨。天邊掛著的一彎霜月也只發著清冷的素光。

    因是在旁人家中,也沒照守孝的規矩來。蘇家丫頭送來什麼,她便穿什麼。只估計事先也被徐若麟提點過,衣物里並無大紅鮮艷色的。此刻身上裡頭是套淡紫對襟的雲緞扣身襖裙,外頭披了件織錦鑲毛帶昭君帽的斗篷。拉了帽戴在頭上後,便請莊子里的丫頭提了燈籠在前頭帶路,往徐若麟住的地兒去。拐了幾個彎,穿過兩個庭院後,丫頭止住步,指著前頭一道開著的庭門,道:「那位爺,就住這裡頭。」

    初念道過謝,拉緊身上的斗篷,壓住彷彿越來越快的心跳,暗暗呼吸一口氣,緩緩朝那門而去。腳剛抬上庭門口的如意踏垛,立馬便看到徐若麟背對著自己坐在天井檯子邊一株老梅旁的鵝頸欄杆側,背靠著根廊柱,雙腿隨意架在欄杆上,正舉起手上酒杯,瞧著似要往嘴裡送去。

    離蘇世獨到自己那裡,已經過去至少一刻鐘了。照小姑娘的話看,她在喝那幾杯酒前,他便已經在此了。見他竟真沒完沒了,初念心中忽然升出一股無名之火,飛快地便到了他身後,在他再次舉杯之時,劈手奪過,一把便摜在了地上。

    徐若麟方才是聽到了身後響起的腳步聲,只也沒怎麼留意,以為是下人過來。冷不丁手上杯子被人奪走,噗一聲丟在廊子外的泥地里。借了廊子上懸著的燈籠光抬眼看去,這才發覺竟是初念過來了。此刻正站在他身側,瞪著眼在盯自己。一張臉雖被帶了毛邊的昭君帽遮住了大半,卻也遮不住眼睛裡冒出的氣惱和不滿。

    「是你——」

    徐若麟沒有掩飾自己此刻的驚訝,從欄杆上慢慢放下了腿,站了起來。忽然打了個清晰的酒嗝。大約自己也覺失禮,朝她略微窘迫地笑了下。

    初念的眉頭皺得更緊,伸手端起邊上那個酒壺晃了下,發現裡頭不但只剩了點底,而且壺身摸著冰涼。再也壓不住心中的不滿,道:「你自己不愛惜身子就算了,旁人也管不了你,幹嘛還拉著人家小姑娘喝?這麼冷的天,你讓她喝冰酒,她身子受得住嗎?」

    徐若麟一怔,仿似無奈地摸了下額頭,隨即解釋道:「你別誤會。不是我拉她喝。是她自己路過,嚷著非也要喝。我見她像男孩,便也沒攔。但只不過三兩杯,便阻了她……」

    初念哼了一聲:「她已經醉倒了!此刻就躺我那裡睡過去了!瞧你乾的好事!」

    徐若麟沉默了下來,片刻後,終於低聲道:「我曉得了。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再讓她喝了……」

    初念方才啪啪啪地說了那麼多,見他態度這麼軟和,便似一拳出去落在棉花堆里,一時借不到力了,心裡頭癢得最厲害的那句話,始終卻是說不出來,只好跟著沉默下去。

    一陣夜風卷過,刮斷了那棵老梅樹上的一截枯枝,啪一聲折斷。初念被驚得猝然抬眼,才發覺他正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兩人隔得又這麼近,她甚至能聞到他呼吸裡帶出的酒味兒……心跳忽然便亂了個節拍,立刻後退一大步,倉促地道:「我過來是想跟你說,我已經好了,明日便可走了。」說罷急忙轉身,彷彿身後有什麼東西要追來咬她一口似的。

    徐若麟哦了一聲,望著她背影,忽然慢悠悠地道:「我今天該換藥了。可是到此刻還沒換……」

    初念腳步微微一停,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彷彿掛了絲漫不經心的笑,便有些生硬地道:「那你為什麼不換?還在這裡喝酒?我去叫人過來伺候。」

    徐若麟臉上的笑似乎更濃了,大喇喇地道:「我要你幫我換……要不然就算了,我懶得叫人來折騰。」

    初念驚駭於他這種近乎撒嬌般的威脅,或者說懇求?心噗噗地跳個不停。正還愣怔著,看見他已經轉身,慢吞吞地道:「那就算了……反正也死不了人。慢慢它自己總會好起來的……」

    她怔怔望著他的後背,腦海里忽然閃現過數日前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帶她潛出福王府,被前後追兵包圍住時,在她耳邊低聲問她怕不怕的情景,心便一寸寸地軟掉了,最後彷彿一灘春融的池水,連用手捧,恐指縫也兜不住那點點滴滴的清軟與纖穠……

    她不是感激地幫鄒從龍包紮過傷口嗎?也不是沒幫過他……不過再一次而已,又能如何?

    「等等,我幫你吧。」

    她咬了下唇,終於這樣說了一句,然後在他驀然回頭,彷彿有點不敢相信的目光注視之下,低頭往裡而去。

    屋裡的燈亮了起來。他打了好幾次的火石,最後才點著了的。

    她站在一邊,看著他取出傷葯和繃帶,褪去衣裳,赤著半邊肌理分明的上身,坐到了一張椅上,然後把目光默默投向了她。

    她褪下斗篷,挽了袖子,凈了手後,目不斜視地到了他跟前,微微俯下-身子,伸手出去解他臂膀和肩膀上的舊繃帶。

    露出的傷口比先前收斂了些,瞧著卻仍是猙獰。她壓住那種彷彿感同身受般的疼痛,小心翼翼地用塊蘸水擰過的乾淨巾子輕輕擦拭傷口周遭的皮膚,然後輕輕地再次抹上藥膏。處置好臂膀,再處置肩傷時,終於忍不住,一邊輕巧地動著指,一邊低聲埋怨道:「你的傷口這麼深,才過去幾天,怎的就想到去喝酒?都這麼大的人了,為何還不會照料好自己?仗著年輕體格好,想什麼就來什麼,萬一落下根兒,等老了,後悔也就晚了……」

    昏黃的燈火中,她如玉的一雙素手被淺紫的衣袖遮覆至腕,微微俯身靠過來時,燈影將她的一張臉龐照得說不出的柔美與恬靜。窗邊,如水般的清冷月光正默默灑下。徐若麟看著她在自己身前這樣忙忙碌碌著,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話著,鼻息里有來自於她的暗香在隱隱浮動……霎時,彷彿陷入了一個幻境,就彷彿她是他的妻,正在因了他的不聽話而不滿地埋怨著……

    「好了,」初念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傷處,裹好最後一圈繃帶,打了個結,不放心地又補了一句,「傷沒好之前,不准你再喝酒了……」

    「嬌嬌。」

    她正要直起身子,忽然聽到他這樣輕聲叫了自己。一怔,終於把目光轉向他,視線相觸時,心忽然一跳。

    徐若麟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不知道是燈影還是他先前喝了酒的緣故,雙目隱隱發赤,裡頭有什麼閃亮的東西,彷彿正在暗暗地流涌。

    她的手微微一僵,下意識地便飛快從他肩頭處縮回。

    「好了,我該走了……」

    她甚至忘了去拿那件剛才脫下掛在一邊的斗篷,倉促便轉身,腳剛抬起,還沒來得及落地,徐若麟已經抓住了她那隻剛替他料理過傷處的手,輕輕一扯,她便不由自主隨了那股力道一下跌坐到了他的腿上。下一刻,已被他緊緊抱住。

    她驚駭地用力掙扎時,覺到他湊了過來,在自己耳畔低低地道:「嬌嬌,我想抱你……讓我就這樣抱下你,只抱一下……」

    他絲毫沒有掩飾他話裡帶出的那種近乎卑微的懇求之意。初念覺到一陣熱氣隨了他的話聲溫溫地撲灑到她的耳垂和脖頸里,敏感的肌膚立刻泛出一層細小的顆粒。

    徐若麟覺到了她的遲疑。對她的那種渴念此刻便如脫韁野馬,在他混合了酒精的血液里肆意奔流——他是男人,自然清楚酒後失控不過是句拙劣謊言。但是這一刻,他卻只想在這句謊言的縱容之下,把她牢牢禁錮在身邊,永不許她脫身離去。

    他箍住她腰身的那隻臂膀收得更緊了,另只手,也已經包住了她的一側臉龐,略糙的拇指指腹幾乎是焦渴般地掃過她細嫩的臉頰,用一種略帶強迫的力道,將她的臉扳向自己,隨即,低頭便輕而易舉地含住了她的唇。

    初念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徹底驚醒了,極力閃避,卻始終脫不開他來自於他唇舌的追逐。她的鼻息里,滿是來自於他的濃烈氣息。當唇瓣被他駕輕就熟地輕易頂開,唇舌亦被迫著與他絞纏在一處,承受著來自於他的徹底佔有之時,記憶深處里的某種熟悉感也瞬間釋放了出來。

    她終於被一種深深的恐懼牢牢地攫住了。

    與依戀從來就是雙生不離的對這個男人的不滿、敵視、甚至厭惡,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放大,到了最後,卻只化作恐懼,隨了她的淚水奪眶而出。被禁錮在他懷裡的身子,也開始不由自主地瑟瑟顫抖起來。

    徐若麟與她相貼的臉被她的淚濡濕了。終於鬆開了她的唇舌,卻沒放開她,只是改為吻去她沿著面龐垂落的淚珠,將她抱得更緊,彷彿哄孩子一般地輕輕拍她後背,與她耳鬢廝磨,在她耳畔柔聲地道:「嬌嬌,對我好些好嗎?別怕,我會護你一輩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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