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在給徐若麟的書信里,詳細告知了他所得知的前段時日里國公府里發生的與初念有關的事情。他說太太似乎看中了個孩子,想過繼到二奶奶的名下。估計二奶奶沒應。因沒多久,她便被司國太帶到護國寺里去小住了。而她走之後,太太在府里便整日陰沉著臉,逢人俱沒好臉色。他還親自送太太去司家走了兩趟。想來也是為了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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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的猜測不全,但大體還是沒錯的。這日廖氏再次從司家回來,人還坐在馬車上,不顧說話高聲讓外頭的人聽到了,便對身畔的沈婆子咬牙道:「方才你也聽到了。我拉下臉數次過來,好說歹說,只差給她下跪了。她卻說什麼叫我將心比心?倘若我女兒嫁出去這樣了,她不肯守節,我寧願她死在夫家也別想回來!還不是看咱們家如今倒霉了,踩低就高?倘若咱家還是從前的樣子,他司家敢這樣對我說話?」
沈婆子道:「太太你消消氣。把自己身子氣壞,那便不值了。總有法子的。二奶奶不是還在咱們家嗎?」
廖氏怒道:「你別提這司家的丫頭了。我越想越氣!我兒子若不是為了討好她,會吃那葯?不吃那東西,會如此便去了?可她呢,你見她從前對邦達可有半點上心?平日里若有分毫的留意,也斷不會叫這樣的事發生!真真是禍水!迎這麼個中看不中用的人過來做什麼?早知道不如娶個樣貌踏實的,那才是徐家的福氣。還有那個老的。是嫌咱們家如今糟心事不夠多,想再讓徐家成金陵人的笑柄嗎?出了這樣的事,不替徐家考慮,竟一味地護著她自己那個侄孫女。我什麼都還沒說呢,她便生怕我吃了她侄孫女似的,寶貝樣地領了去護國寺!你說說,這世上有這樣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嗎?她還是咱們小二兒的親奶奶呢!如今要不是有我廖家撐著,這徐家如今成什麼樣都不知道了,哪裡還輪得到她這樣護短!」
沈婆子聽她音量越拔越高,怕被外頭的車夫隨行等聽到,忙噓噓了兩聲。這才皺眉嘆道:「倘若司家不願,只那丫頭一人撲騰,也成不了事。如今愁就愁在司家人也有這念頭,她便支起了靠山。咱們大楚,沒有夫家能強留媳婦不讓歸宗的王法啊……」
廖氏哼聲道:「咱們大楚,也沒有娘家說放,夫家便要放媳婦回去的王法。等我想想,定要想出個法子來……真要讓她就這麼歸宗了,徐家丟不起這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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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快五月底。初念隨司國太住到護國寺也有大半個月了。除了她,國太連果兒也一併帶了過來。
連著放晴了多日,天氣便開始轉熱了。但山中卻清涼。寺里那種早起早歇,做功課隨法事的居士生活,對於初念來說,絲毫不覺枯燥。離開那個禁錮了她將近兩年,不,應該是五年的四方院子,現在這種簡單卻平靜的生活,簡直就像是做夢。她覺得自己就像要展翅的鳥,又像臨淵的魚。這裡早晚悠揚的鐘聲、若有似無的梵唱,甚至就連一片滴了露水的青翠樹葉,一朵路邊不起眼的野花,在她看來都是那樣的美妙。那個魏國公府,如果可以,這一輩子她真的是再也不願踏足一步了。
這日午後,做了一早上的功課,在佛前燃香長跪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後,國太用了午齋後便去歇了,果兒則跟著初念,一道睡在她雲房的那張榻上。閉目了片刻,午困來襲,初念也昏昏欲睡時,覺著果兒似乎爬下了榻,睜眼稍看一下,見她趿了鞋正爬上自己的椅子,拿了支筆在桌上鋪著的紙上描畫。曉得她睡不著自找樂趣,便也由她了,自己閉上了眼。再過了一會兒,正迷迷糊糊要睡過去時,忽然聽見啪一聲似有東西掉落在地,睜開眼一瞧,嚇了一跳,困意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一骨碌便爬了起來。
這間雲房的一側牆邊有個放置閑雜之物的多寶格架,初念住進來後,把最上層用作書架,放自己攜帶過來的書卷和佛經。此刻果兒正踩在椅上,踮起腳尖伸手去夠上層的一本畫譜。書是抽出來了,卻不小心帶出了裡頭夾著的一封書信,飄落在地。
「二嬸嬸,吵醒你了?」
果兒見初念飛快下榻,神色緊張,有些不知所措,站在椅上獃獃地望著她,囁嚅道,「我……我睡不著,想拿那本畫譜……」
初念忙道沒事,蹲□去撿地上的那封信,飛快塞進了抽屜。果兒看一眼那個被她立刻緊緊閉上的抽屜,忍不住心中好奇,問道:「二嬸嬸,這是誰來的信?怎的沒拆封?」
初念含糊應了兩句,便對果兒笑道:「你去臨摹吧。」說罷抱她回到桌邊去。
果兒歉然道:「二嬸嬸你再去睡吧。我會悄悄的,再不會吵到你了。」
果兒接下來確實再沒發出什麼聲響,只初念卻再無睡意了。想著方才被她無意帶出來的那封信,心跳一陣加快,又是一陣發慌……
這封信,是前幾日周志遞到尺素手裡的。因尺素知道,這兩年初念時常通過他與娘家的王氏互通消息,因而絲毫不曾懷疑來路,接了便悄悄遞給初念。
信已經到手三四日了,初念卻始終沒有拆封。她知道這不是自己母親王氏的來信。銅黃色的封皮空白一片,什麼字都沒有。但捏著它時,她卻彷彿聞到了上頭沾染著的一絲硝煙氣味……
這是自元康一年那個春寒清晨,她目送徐若麟踏著冰霜從自己視線里消失的那一刻起到現在,她收到的第一封來自於他的信。
她不知道他在信中要說什麼。但是在自己的歸宗之事終於有了眉目的這種時刻,忽然便收到了來自於他的信。他離去前說過的那些話,彷彿便又一句一句地在她耳畔再次響起。她覺得緊張,好奇,也不是完全不想知道他到底對自己說了什麼。但是除了這些,這封信給她帶來的最大感覺便是不安,以及隨之而來的渾身戒備。所以她不想看,或者說,是不敢看。哪怕這是這麼長的時間裡,他寫給她的第一封信。
初念心煩意亂,躺了一會兒,索性起身坐果兒身側,指導她臨摹作畫,心境這才漸漸平靜了些。等過了午覺的時辰,尺素宋氏等人進來服侍起身時,宋氏笑道:「二奶奶,自打肅太妃攜了小郡主也過來後,咱們果兒便有了玩伴。才不過數日的功夫,兩人便好得跟親姐妹似的!喏,外頭小郡主的小丫頭已經在等著了,說是小郡主請咱們果兒姑娘過去呢!」
宋氏口中的這小郡主,便是那日與初念在路上有一面之緣的肅王趙晉的外甥女萬平郡主,和果兒相仿年紀,是趙晉姐姐樂陽郡主的女兒。惜郡主和駙馬數年前因一場意外不幸雙雙故去,只留下這麼一個女兒。肅太妃痛失愛女,自然把這外孫女當寶貝一樣地養在自己身邊。此次因了這場變亂,肅太妃隨趙晉一道從封地到了金陵。習慣了洞庭一帶的涼爽,不耐金陵的悶熱天氣,才五月,便帶了萬平也以居士的身份到這敕建護國寺里修行,正就住在與司國太相鄰的隔牆禪院中。司國太年輕時,與尚未遠嫁的肅太妃是閨中帕交,這一點趙晉也曉得,所以前次在路上出手相幫初念時,才說了那麼一句有淵源的話。如今二人老了,因了機緣巧合竟又做了鄰居,一道進出不說,兩個小姑娘更是投緣。因身世相仿,平日在家都孤單一人,身邊雖有丫頭奶娘繞著,卻不免寂寞,正巧這樣認識了,頓時好得如膠似漆便跟一個人似的。
初念聽到小郡主的丫頭在外頭等著了,忙幫著替果兒穿衣梳頭完畢,親自將她送了過去,吩咐跟隨的綠苔小心服侍,這才自己回來。
晚間,屋裡並不熱,適宜入眠,初念卻始終輾轉難眠。白天里被果兒無意拉扯出來的那封信弄得她到了此刻還是心神不寧。她苦惱地發現,原本因為刻意不去想,所以長久以來覺得已經模糊了的那個男人的樣子,此刻卻忽然又清晰了起來。只要一閉上眼睛,那雙鮮明眉眼便會出現在她的腦海里,或對著她舒展含笑,或對著她蹙眉薄怒。揮之不去,呼之欲出。
「不要把我忘記了。」
甚至,某個時刻,她的耳邊像是再度響起當時他最後說的這句話和說句話時,指尖撫觸過自己臉龐時的那種感覺。
半夜時分,她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下榻從屜里摸索出那封信,依靠在窗邊,就著窗外走廊上燈籠透進來的昏光,盯著那空白封皮。許久後,終於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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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這片供女居士們住的禪院前連了座不大的觀音堂。白日里,初念便是與司國太肅太妃等一道在那裡念經拜佛。她穿了衣衫,並沒驚動尺素翠翹等人,自己就著月光往觀音堂去,到了時,推開虛掩著的門,閃身而入。
觀音堂里的佛燈整夜燃著。今夜外頭風挺大的。門雖被緊閉了,只夜風還是不知從那個角落鑽進來,吹得橘黃色的燈火搖搖擺擺,明滅不定。
初念到了觀音龕前,朝著慈眉善目的菩薩拜了下去,跪在蒲團上默默祝禱片刻之後,終於拿出那封信,出神了片刻。
她原本並不怎麼信神佛,總覺世間苦難太多,神佛即便千手千眼,怕也難渡芸芸眾生。只是經歷過如此往事種種,忽然又覺得冥冥中若真有神明當頭指引,也未嘗不是修來的福分。所以跟隨國太在此的這些日子,竟也出奇地虔誠了起來。
閃動的燈火之下,她凝視著手中的那封信,指尖輕輕滑過略糙的封紙,觸感就像他的掌心。
她終於起身,就著火燭點燃了信的一角。然後將它投入了香爐里,看著它在火舌的歡快舔舐之下捲起、扭曲,直到完全化為灰燼,與香爐里的香灰化成了一體,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自收到這封信以來被牽出的種種心緒,也彷彿隨了火苗的最後熄滅而消散了。
管他說什麼話什麼,她不看也不聽,燒個乾淨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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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堂里寂靜一片,只有佛燈的火焰在無聲地閃動。初念在蒲團上默默再跪片刻,耳畔忽然傳來一陣異響,隱隱聽見外頭似乎有人在大聲叫嚷什麼。急忙起身,開門跨出去的時候,一抬頭,整個人便驚呆了。她看到自己所住的那相連幾間雲房的所在,不知何時起竟著了火,此刻冒起了一片熊熊火光。
一瞬間,她的心便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急忙提起裙擺飛快往回跑。
怎能不心驚肉跳?國太、果兒,還有跟隨出來的一眾丫頭僕婦們都住在這個院落,還有屋宇相連的肅太妃那邊。已經多日沒下雨,後頭這禪院雖幾經粉刷,但橫樑枕木已經有年頭了,加上今夜風還不小,倘真引燃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初念飛奔回自己住的屋前,舉目看去,見整條走廊里濃煙滾滾,火苗已經躥到了屋頂之上。
「二奶奶!原來你在這裡!」
尺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後拖去,避開隨風忽然卷了過來的一條火舌,眼淚滾了下來,哽咽道:「原來你出來了!太好了!先前我醒了跑出來,見火便在你住的屋前燒了起來,門窗到處都是火,進都進不去,叫你又沒回應,還以為你燒死在裡頭了……」
火勢已經把住近旁的人都趕了出來。穿過亂作一堆的人,初念看到金針玉箸也一左一右攙著司國太從走廊另頭的那間雲房裡跑了出來。環顧一圈,卻不見果兒,一把抓住尺素,打斷她話,大聲道:「果兒,果兒呢?」
尺素驚魂未定,只隨她目光慌亂地四下找,一時應不上來,邊上被煙火嗆得一直彎腰在劇烈咳嗽的翠翹嚷道:「果兒和小郡主玩得好,昨夜宋奶娘稟了老太太后,仿似叫睡她那裡了……」
初念猛地看向一牆之隔的鄰院,見火勢借了今夜正起的東南風,已經卷燃了下首方向相連的那邊一排屋宇。見不到詳細情景,只聽隔牆的動靜,人也應是都被驚動了。立刻從另條還沒起火的通道往那邊沖了過去。趕到時,看見一排雲房前的走道上也已濃煙滾滾,火光肆虐中,宋氏和小郡主的乳母茹娘正癱坐在地上,肅太妃不顧身上只著中衣,整個人急得幾乎在跳腳,若非身畔丫頭扶住,人已經軟到在地了。此刻連聲音都顫抖得有些變調,只不停地重複喝問:「人呢?萬和人呢?你們出來時,竟不帶她們出來?」
「火來得快,我醒時,火已經燒了起來,立刻就衝進小郡主的屋裡找人。可是床上竟不見她們!找不到人,火越來越大,這才自己跑了出來……」
宋氏的臉似乎被火灼傷了,頭髮也燒焦,聲音沙啞。看見初念跑了過來,淚眼一下便流了出來,伏地痛哭不停。
此時司國太也已趕到,等聽明情況,臉色大變,厲聲道:「你真都找過了?屋裡確實沒有小郡主和果兒?」
「回老太太,當時慌亂,但床上確實沒見人,興許她們是自己先跑出來了……」
茹娘當時其實並未向宋氏那樣衝進去找,只在外頭轉了下,見宋氏跑出來,便也跟著出來了。此刻臉色慘白,目光中滿是恐懼,整個人都瑟瑟發抖。顯見是盼著自己這猜測是真的。
正這時,雲房方向忽然傳來幾聲女童的尖叫哭泣之聲,司國太大叫:「她們還在屋裡!」
眾人猛地循了方才那叫聲看了過去,見聲源正在小郡主的屋裡,十來個丫頭婆子立刻往走廊里跑去,只沒跑幾步,人還沒到台階,便被迎面襲來的灼熱煙霧和火團給逼了回去,頓時亂成一團,有被嚇住哭泣的,有悄悄往後退縮的,再沒人敢往裡沖。
肅太妃心如刀絞,失聲號道:「你們不去,我去!我的萬和還在裡頭……」說著一把推開身邊扶住自己的丫頭便要往裡沖,慌得眾人急忙一把拉住。
初念聽得清清楚楚,方才那一聲女童的尖叫,正是果兒所發。
這裡是專供女居士住的地方,與前頭僧人們的居所隔得遠,而且中間的一道牆門之上還掛了把鎖。此刻起火,若只等著僧人們趕來救,恐怕屋裡的人已經沒命了。一想到她此刻正就被困在裡頭,隨時可能命喪火海,頓時心如刀絞。四顧了下,看到院牆邊正靠著一扇昨日新搬來要更換的門板,疾步跑了過去,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搬了門板豎擋在身前,在身後眾人的驚叫聲中便往走廊里沖了進去。
門板擋住了迎面的火舌,初念閉住呼吸,不顧周遭的灼熱,不要命般地直衝而入,猛地撞開已經點著了的門,借了火光,見屋裡煙霧瀰漫,熱氣熏人。
初念直衝到屋角,這才停了下來。
她的頭髮已經燎焦,衣袖裙擺也起了火星,方才衝進來時,把住門板兩邊的一雙手也被燎傷了。此刻也顧不得那種鑽心的疼,急忙撲滅身上的火。
「果兒,果兒!」
初念被煙霧嗆得一邊流淚,一邊大聲喊叫。
「二嬸嬸!」
正蹲在角落咳嗽不停的果兒聽見她的聲音,猛地起身撲了過來。初念一把抓住她。
「還有萬和!她剛剛暈了過去!」
果兒指著此刻地上另個已經一動不動的小姑娘,嗚咽著道。
到了這種時刻,初念反倒冷靜了下來。走廊已經完全淹沒在火海中了,自己力氣速度都是有限。光憑那扇門板,別說帶出這兩個小姑娘,恐怕連自己都無法再一次衝出去了。
難道今天就這樣死在這裡?
她用力扇開擋住自己視線的面前濃煙,看到正對門西牆上為通風開出的不過尺來見方的那扇高高的四方窗,心中一動,忙將屋裡的一張桌案挪到牆邊,拎了條凳爬上去,用力砸開後,抱著果兒上了桌,將她奮力舉起,推著送了出去。
「跳下去,別怕!」
屋後是片泥地。果兒閉著眼睛跳了下去。初念再將已經昏迷的萬和也抱了起來,再次用力推出去後,自己在身後熊熊火光與逼人熱浪的追逐之下,跟著爬上了窗。好在她身材嬌小,這扇不過尺來見方的通氣窗堪堪沒有將她卡住。一陣艱難掙扎之後,在衣裙被刮破的撕拉聲中,她也終於掙脫出了窗子,整個人趴著摔到了地面之上。
初念顧不得手腳皮膚被灼的那種焦痛,怕房屋會倒塌,抱起還未醒來的萬和,和果兒一道往空地逃去。直到安全距離了,這才腿一軟,整個人便跌坐到了地上。
小郡主先前被煙霧熏迷,好在出來得及時,外頭空氣清涼,又被這麼摔了幾下,漸漸便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脫離險境,哇一聲,靠在初念身上便抽抽搭搭地哭了出來。
初念抱住兩個驚魂未定的小姑娘安慰不停,自己看向前頭不遠處那一排已經完全被大火吞沒的屋宇,此刻才覺筋疲力盡,後怕不已。連她自己也匪夷所思,先前怎麼竟就如此義無反顧,聽到果兒呼叫聲傳來的那一刻,什麼都沒想便衝進了火海,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把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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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院里,僧人們終於陸續趕到撲火。只是附近水源不足,只靠扑打和盆水潑澆,又哪裡滅得了這樣借了風勢的熊熊大火,最後不過就也眼睜睜看著相連的幾排屋宇越燒越旺,燒得只剩個空架,最後轟然倒塌而已。
司國太和肅太妃眼見初念衝進屋裡,卻再沒出來,直到房子倒了,被人架到另處禪房暫時安身等天亮再收拾殘局時,還是不願接受這樣的現實。司國太默默流淚不停,肅太妃更是支撐不住,一口氣沒上來,一下便暈厥過去。下人們掐人中的掐人中,哭的哭,一屋子的人正亂的時候,忽見有個小沙彌一臉歡喜地跑了進來,嘴裡嚷道:「喜事,喜事!那位少奶奶檀越和兩位小檀越都沒事!我師兄在後頭的空地上發現了她們!如今人正被送過來哩!」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人便都炸開了,連剛轉醒的肅太妃也猛地一把推開正圍住自己的人,連鞋都沒穿,著了襪便往外飛奔而去,等迎面見到萬和小郡主,見她除了面上有些黑灰痕迹,全身上下並無別的傷處,頓時一把摟在懷裡便心肝肉地哭了起來。
那邊廂,司國太也是摟住果兒上下摸索,見她確實無恙,也來不及問其中詳情,只看向初念,淚便滾了下來,一把抓住她手,哽咽著點頭道:「好孩子,你做了件大好事……」
初念想笑,只手腳處被灼傷的皮膚實在痛得恨不得要剁掉才好,此刻被司國太一抓,更是鑽心地疼,哎呀了一聲。司國太這才發覺她手背上的水泡,慌忙叫道:「快請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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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紛亂過後,次日早,初念還躺在榻上,雙手雙腳卻被裹得成了四隻粽子。尺素坐她身畔,一邊挑著替她剪去昨夜被烤焦了的頭髮,一邊低聲跟她說著後續之事。
原來昨夜果兒與萬和睡一起,兩人到了半夜先後醒來,也不知哪個先提了自己的爹娘,便都掉起了眼淚。萬和比果兒小一歲,便說要和她義結金蘭,約定往後相互往來。果兒自然應了。兩人便照平日看戲時學來的樣子,跪在地上有模有樣地拜了姐妹。過後只覺心更貼得緊了,哪裡還睡得著?在被窩裡嘀嘀咕咕時,外頭火已經燒了起來,卻是絲毫沒有覺察。聽見有腳步聲和呼喚聲傳來,以為是自己二人的動靜被覺察,乳母過來令睡覺,性子活潑的萬和便拉了果兒飛快藏到了靠牆的那個箱籠里,想著到時候要嚇乳母一跳。宋氏進來後,本就心慌意亂,手上也沒燭火,一摸床上是空的,一時沒留意牆角的這箱子,慌慌張張往床底和柜子里再找幾下,見沒人,知道外頭火越來越大,奪路而去。堆在門外的茹娘和別的丫頭見她空手而出了,誰還會再進去找?紛紛逃散了去,這才將她二人留在了裡頭。兩人關在箱子里左等右等,等不到箱子蓋被解開,自己開啟出來時,發現門外已經被火吞沒,這才發出驚叫的。
「二奶奶……幸而有你,要不然果兒和小郡主可就……」
「哎……」
尺素拿梳子替她疏通剪好的長髮,喟嘆一聲,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驕傲之色,「莫說是她們,便是連這護國寺的和尚們,提起你昨夜的舉動,也沒有一個不佩服的。二奶奶,你怎麼就這麼大的膽?那麼大的火,你都敢往裡沖?」
初念笑了下,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聲,雲屏道:「二奶奶,肅王殿下來了,說要向二奶奶致謝呢。」
初念正想說幾句什麼話叫她捎帶過去推了,外頭隔門已經傳來了前次聽過的那個男聲。聽見肅王趙晉道:
「昨夜得知消息,我連夜趕了過來,便是此時,心中也仍有餘恐。家母和外甥女已被安排回城了。夫人昨夜救了我的外甥女,大義大勇,足令鬚眉自嘆不如。趙晉感激之餘,更是欽佩。聽說夫人手腳俱被燎傷,離去之前,想著若不親自來向夫人道謝一番,心中必定難安。這才冒昧前來致謝。我會遣人送來湯藥,還望夫人安心養傷,早日痊癒。」
趙晉說完,朝著門裡作了個長揖,這才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