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早決心把蟲哥兒過繼大二房,拖延了這麼久,如今時機成熟,又得了司國太的首肯,再無顧忌,次日便將那個一直秘密養在外頭的孩子接了進來。這孩子仿似略微獃頭獃腦,如今說話也只會含含糊糊講些簡單的音節,但長得很是俊秀,眉目里甚至略能見到些徐家兄弟的影子。司國太見了,倒頗是喜歡。
託名讓出孩子的徐齡那家人,因家道不興,原本就與族人沒多少往來,他家那孩子年紀又小,見過的人更不多,故一切順利,並沒人質疑什麼。開了祠堂,將宗房裡幾位輩分高的叔公請來,將這孩子按下去的「賢」字輩,改名為賢秀記入宗譜,焚香告祭一番後,事情便算成了。兩日後的吉日,濯錦院里粉彩一新。翠翹一身粉紅新衣,只頭上簪了朵白色絨花,被送了進去。廖氏賞了翠翹家人黃金十兩,白銀一百兩,緞十疋。府中下人對此事,有肅然起敬的,贊翠翹忠心侍主,足感天地。也有在背後笑她糊塗的,只表面上,無不畢恭畢敬,自此都改口稱她為姨娘。
翠翹被送進濯錦院的當天,初念也與青鶯等人一道去探視了。翠翹面上含笑,若非頭上那朵扎眼的小白花,儼然便是個新嫁娘的樣子。到了初念跟前見禮時,恭敬地道:「我原本不過一個低賤的丫頭,伺候小主子,那是我當盡的差事。卻承太太的情把我抬到了這份兒上,實在是我的福氣。往後求大奶奶多多照拂。」
面前的這個翠翹,穩重、溫柔,目光里甚至閃著微微帶了幾分幸福般的光彩。
她真的是深愛自己從前的那個丈夫,這才在他身死之後還甘心為他做著這一切吧?
初念一時百感交集。
回來後,蘇世獨嘆了一聲,可惜地道,「這位姐姐這麼好的人材,看著也極溫柔可親的。怎的想不開,要把自己這下半輩子如此斷送了?」
青鶯道:「子非魚,子非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瞧她倒不像是被逼出來的樣子。倘若這便恰是她的所求,何處不得心安?咱們這些外人又何必替她不值。豈非多事?」
蘇世獨被反駁住了,一時說不出別話,便靠過去笑嘻嘻道:「是,姐姐你是才女,冰雪聰明,我辯不過你。往後但願那個姐夫也被你這樣堵得說不出話來才好。」
蘇世獨之所以忽然來這麼一句,是因為府里正傳,從前悔婚過的廖氏娘家兄嫂如今又有意續親,數日前,廖氏的嫂子便登門來找過廖氏,當時廖氏打發人叫青鶯去見舅母時,被青鶯以身子不適起不了身給推拒了。
初念早就看出來,自己這個小姑子有詠絮之才,性子難免也就孤高了些,從前原本就對那個表兄廖勝文沒什麼好感,及至對方在嘉庚之亂時悔婚,便更瞧不上眼了。這兩天面上她看著沒什麼,心裡估計正為這消息不痛快著。蘇世獨是外來之人,不曉得這裡頭的心病,隨口說出來玩笑,怕會觸動她的心事。果然,她話剛說完,青鶯臉色便微變,一語不發地掉頭便走了,留下蘇世獨莫名其妙地看著初念,問道:「司姐姐,她怎麼了?」
初念望著青鶯背影,苦笑著嘆了口氣,「往後切莫再在她面前提姐夫二字。」她也只能這樣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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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數日過去。這日一早才四更多,天還透黑著,徐若麟如常起身了——皇帝夙興夜寐,夜夜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摺至三更。不但恢復了五更早朝的祖制,不時還加設午朝、晚朝,下頭的臣子自然也不敢偷懶。即便這樣的冬日,也要從被窩裡起身摸黑入宮趕點上朝。正所謂五鼓初起,列火滿門,將欲趨朝,軒蓋如市,描的便是百官在朦朧曉色中上朝的情景。
初念被他下床穿衣的窸窣聲驚醒,努力睜開還黏在一塊兒的上下眼皮,伸縴手撩開了帳子,見燭火里他正背對著自己穿衣,喉嚨里剛含含糊糊嚶了聲,徐若麟便聽到她動靜,轉身見她醒了,回頭道:「吵你了?你自管睡吧。」
嫁他這麼些日子,他早起離開時,初念要麼還睡著未醒,要麼便如此刻這般。他並不要求她如旁人-妻子那般隨同他起身服侍送他出門。她有些習慣了。再說這麼冷的天,也確實有些不想這麼早便從暖烘烘的被窩裡爬出來,所以嗯了聲,把手又縮回了被裡。片刻後,他穿戴妥當了,回身登上床前踏腳,俯身下去親了下她溫暖的額頭,笑問道:「今日什麼日子,知道嗎?」
再過幾天便是冬至,到時朝廷甚至會休假一日,放百官各自迎陽賀新,初念是知道的。這幾日她也正綉著九九消寒圖,準備到時懸張於牆上應景。但今天是什麼日子,卻真的一時茫然。
見她嬌憨望著自己,應不出來,徐若麟伸指過去,輕輕彈了下她的腦袋,責備道,「上月今日,便是咱們的成親日!你嫁我,剛滿月了!這都記不住,該罰!」
初念恍然。為掩飾尷尬,扯住被半蒙頭,把自己縮下去,只露出一雙澄澄美目在外覷著他,撒嬌道:「我剛想說,就被你搶先了!」
自嫁給他,他待她極盡疼寵容忍。她說東,他不會往西。所以雖不過短短一個月的功夫,但在他跟前,她已經被他慣得不行,各種從前有的沒的毛病都出來了。只是她自己並未察覺而已。
徐若麟呵呵一笑,也不去戳穿她的小伎倆,只貼到她耳邊,用一種略帶喑啞的聲,低低地道:「乖乖在家裡等我。今日沒加朝,我晚上會早些回來陪你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微閃。初念自然知道他的所指,心頭一個忽悠,如琴弦般,一絲兒地輕顫了下。
說句老實話,此刻他要是跟她說他要晚歸,甚至出個差不回來之類的話,她聽了可能更高興。倒不是她多討厭他,而是……這話實在挺難以啟齒的,但反正自從前一次那不大愉快的經歷後,她便仿似得了恐懼症。原先徐若麟說,等她養好了,他要她好好補償她。只是這一養,這麼些天一晃眼地過去了,不但沒養好,反倒像是越來越嚴重了。他要求歡之時,不管事先怎麼調弄,不見她隨他興緻,只見她恐懼避退。徐若麟也不至於是那種拿強迫當樂趣的人,實在是第一次那回,壓抑太過,這才過了些。後幾回,見她確實抗拒的樣子,加上身子也乾澀,便又忍了三兩夜。心想讓她再養養。到了前夜熬不住再次求歡,她終於勉強應了。只過程卻並不美好,至少對她來說不好。他一進去,她便全身緊繃,那裡咬他更是咬得死死,卡得半寸也進不去。他雖被弄得渾欲登仙,卻經不住她連聲呼痛,沒多久,最後甚至痛得冷汗直冒,差點沒暈厥過去,瞧著比第一次時還要嚴重。徐若麟只好匆匆了事,過後抱著委屈不已的她安慰了良久,自覺簡直禽獸不如。
其實不止徐若麟,便是初念自己,也是有些費解。這種夫妻床笫之事,前世他們也有過數回了。一開始她雖也不適,但後來便好了。雖然有點不大願意承認,但確實也享到了他帶給她的許多快慰,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嬌氣,簡直跟殺豬般地疼。所以此刻,聽到他用這種口氣約晚上,禁不住一陣膽戰心驚。連朝他撒嬌也沒心情了。說不出話,只勉強朝他扯了下嘴角。
徐若麟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了。略微一笑,安撫般地輕輕拍了下她的臉蛋,道了聲「我去了」,便起身走了。
徐若麟走後,初念再無睡意,煩惱地嘆了一聲,用被衾把自己裹成了一團。挨到天微亮後,也沒心思睡了,起身梳洗過後,如常過了大半日。到了晌午,正埋頭在那幅消寒圖上,蘇世獨慌慌張張過來了,道:「司姐姐,不好了,四姐姐那裡鬧了起來!」
初念一驚,急忙站起身,道:「怎麼回事?」
蘇世獨自從明白了些「道理」後,後來這些天,與青鶯漸漸熟悉了後,乾脆又搬到了她那裡。所以那邊的事,知道得清楚。一邊往外去,一邊道:「我先前正在青鶯姐姐屋裡跟她學針線,沒縫兩針呢,手指頭就戳了幾個洞。她正笑我時,府上太太來了,瞧著有話要跟她說,我便出來了。過了沒一會兒,便聽見屋裡頭起了聲音,過去一看,她好像和太太頂了起來,太太罵她,她在哭——」
初念立刻便明白了過來。想必是廖氏挨不過娘家人的面子,決定議回這門親事了。急忙和蘇世獨趕到了青鶯的院落前,看見沈婆子正在驅趕丫頭婆子們出去,看見初念來了,臉色稍沉,只也不敢造次,讓開了道,卻把蘇世獨攔在了外頭。
初念到了屋前,隱隱聽到裡頭一陣哭泣聲,忙推開門,入了裡間,卻被所見嚇了一跳。看見青鶯跪在地上,一把頭髮散了下來,手上拿了把明晃晃的剪子,一邊哭著一邊要剪頭髮,她的大丫頭凝墨正死命攔住,回頭對著廖氏哭求道:「太太,您就可憐可憐姑娘,別逼她了!」
青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狠狠一剪子,一撮秀髮便落到了地上,哭道:「從前你做主便算了。他家都這樣踩我一回了,你如今還巴巴的要把我再送過去!你還是我親娘嗎?怎的一心只想把我往火坑推?這回我寧可剪了頭髮當姑子,也不嫁!」
「胡說!」廖氏臉色鐵青,「你表哥從前是有些不懂事,如今早不一樣了。你舅母又疼你,嫁過去後,往後只有你享福的份兒!旁人埋汰我便罷了,你是我生養的女兒,怎的也這樣與外人一般埋汰起了我!」
初念慌忙上前,把剪子從青鶯手裡強行奪掉,看向廖氏,勸道,「太太,何妨讓四妹妹先歇口氣,等緩了過來,道理她便能想明白了。」
廖氏重新接納回娘家的這門親事後,想不出自家女兒會有什麼緣由去拒絕,便過來告訴了她一聲。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反應,也被氣得手腳冰涼,想不到連這個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兒竟也開始挑戰自己的權威了,對著青鶯怒斥道:「這門親事是早就訂好了的,我說了算,容不得你做三做四!我今日把話就擱這裡了,你再鬧騰也沒用。便是老太太來了,我也就這一句話!」說罷轉身而去。
廖氏氣沖沖現身在院里,外頭那些被引來的丫頭婆子們立刻作鳥獸散,蘇世獨忙進了屋。初念正扶起了青鶯,命她屋裡的丫頭打水給她洗臉,自己一邊替她綰回頭髮,一邊勸道:「下回千萬不要動剪子了。萬一一個不小心,傷到了自己怎麼辦?」
青鶯撲到了她懷裡,流淚道:「我方才說得是真的。太太要是定要將我嫁給他,我便去當姑子。倘若沒廟敢收我,我寧可抹脖子一死了之!」
蘇世獨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氣得直頓腳,怒道:「四姐姐,你怎麼這麼糊塗?死什麼死?要死,也是那些不要臉的臭男人該死,憑什麼讓你死?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幫你!」
青鶯哽咽不停,一直流淚。初念勸了好久,快到傍晚時,終於勸得她止了淚,勉強進了幾口飯食,待她上床去歇後,又叮囑蘇世獨別再煩擾她,這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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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徐若麟回來得果然早,不過才酉時多。這一個月來,往往都是初念和果兒兩人吃飯,一家三口坐一起吃飯的機會寥寥。聽到他說還沒吃飯,知道他愛吃肉,初念便叫小廚房裡加了兩道肉菜。等都擺上了桌,三人便圍坐吃飯。
果兒食量少,被宋氏提點後,又知道父母一起時,自己能避便避,所以吃了一碗飯後,先便回房了,只留他二人在。
初念今早起,滿肚子愁煩的是晚上如何應付他的求歡——不是她不肯,實在是疼怕了。到了此刻,記掛的已經變成了青鶯的事。見果兒走了,自己也吃飽了,放下碗筷,便把下午發生的事跟他說了一遍,嘆道:「你瞧這可怎麼辦?」
廖家的那個孫子廖勝文品性不佳,徐若麟也是知道的。只是這種事,誠如廖氏說的那樣,便是司國太也不方便插嘴,何況是他。搖頭道:「恐怕沒辦法了。就看太太自己能不能改主意。」
初念皺眉道:「你就不能幫著想想辦法?太太我瞧是鐵了心地要把她嫁過去,她又鐵了心地不肯。她性子固執,在我跟前還說出了用命相抵的話,萬一真有個意外怎麼辦?好歹也是你的妹妹!」
徐若麟看了眼她,見她瞧著自己,有些不滿的樣子,苦笑了下。略一想,道:「好吧。那我尋個空,去跟觀里的那位老爺子說下,看他能不能發句話……」
初念忙往他碗里飯頭夾了一筷子小茄瓤肉,見他吃了,又繼續喂他一口燴雞脯,點頭鼓勵他:「只要你想,沒你做不成的事!你一定要讓老爺開口,讓這門親事告吹!」
徐若麟慢慢咽下了她破天荒竟夾喂到自己口邊的菜,面無表情道:「我要是辦不成你托的這事,是不是就要把方才吃進去的這兩口菜吐出來還你?」
初念瞟他一眼,笑吟吟道:「瞧你說的,在你眼裡,我竟是這樣一個虛情假意的人?」
徐若麟壓下涌到喉嚨口的那句「哪天你才能把待旁人的心分一半給我」,搖了搖頭。
「怎麼了?」初念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
「沒什麼——」他扒完碗里的最後一口飯,起身,望著她道,「咱們回房吧。我給你帶了樣好東西回來,保管你沒見過。」
他說話的時候,英俊的一張臉上,微微帶著笑,初念卻感覺到如有異樣流光在他雙目中閃動,甚至帶了絲邪惡的味道。心沒來由地微微一跳。遲疑了下,問道:「是什麼?」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目中那種光華更甚。伸手過來,穩穩地握住了她的臂膀,然後帶了她回去。
回了房後,初念一直追問他那東西是什麼,他卻又只含笑不語。她最後有些氣惱,不再問了,只就著明火自己悶頭繼續趕綉消寒圖。他立在一邊看了片刻,等稍消食後,說去沐浴。
「夫人,不如你跟為夫一道?」他笑著,邀請她。見她低頭繼續飛針走線,作充耳不聞狀,呵呵一笑,也不勉強,自己去了,很快便出來,催她也去收拾了準備歇息。
青鶯的事暫時一放下,初念便又被晚上要陪他睡覺繼而遭受折磨的那種恐懼感所籠罩。終於綉完最後一針,收了線,磨磨蹭蹭地去了相連的浴房洗澡,等出來回到內間,看見他正支著一腿閑閑地倚在床頭,身上那件月白軟緞的中衣,廣袖敞襟,並未系好衣帶,鬆鬆罩他身上,露出半爿精健的古銅赤胸膛。聽見她進來的動靜,他看過來,從床上下來,朝她招手道:「過來。」
初念警戒地望著他,遲疑著不去。他親自過來,拉她到了桌邊,將一隻裡頭已經倒了茶水的杯子送到了她嘴邊,笑道:「口渴了吧,先喝口水。」
初念正有些渴,順勢便喝了下去。喝進嘴,才覺出不是自己平日習慣喝的茶水,而是甜津津的蜜水,便問道:「你給我喝了什麼?」
徐若麟凝視著她,含笑不語。
初念被他望得有些心虛,遲疑地道:「你怎麼了?」
徐若麟忽然伸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送到床上放下後,壓到了她身上,吻了下她的小嘴,這才笑吟吟道:「方才喝的東西,好喝嗎?便是我先前跟你說過的好東西。」
初念一怔。下意識地伸出舌尖,忍不住再舔了下還沾著些甜蜜味道的櫻唇,獃獃地問:「這是什麼好東西?」
「這東西極好。你別瞧只這麼一小口,卻值十金。你喝了後,等下便會全身鬆軟,想要讓我疼你疼個夠,更不會痛了……」
初念這才明白他喂自己喝的是什麼東西。又驚又惱,做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對自己干出這樣的事。巴掌又要呼過去時,已被他一把握住,細碎綿密的吻也已經欺到了她的耳邊,呢喃著哄她,「嬌嬌,放心吧,你不是一直疼嗎?為夫絕不會害你的。這是我從老太醫那裡要來的,它對你身子決計無礙,還能讓你十分消受……你儘管放鬆下來,讓為夫的好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