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洞庭之地。那裡,正是肅王趙晉的封地。
這日清晨時分,靜靜的欒水之畔,一艘船頭飾了五彩蟠龍的大船正準備解索離岸。
這是肅王府的船,肅王妃此刻正在船上。她將經由欒水入長江,最後抵達與大楚一衣帶水的月羊國。
數月之前,皇帝趙琚尋不到繼續羈留諸多一字王在京的理由,只好令他們各自回封地。趙晉便是那時攜王妃回的洞庭。上個月,他上表奏請皇帝趙琚,說王妃聽聞她母慈病重在床,日夜哀哭。他感念她思親心切,懇請萬歲准許王妃歸邦探視。趙琚准了。照慣例,派一監察官員隨行。且為了對藩屬月羊國顯示上邦之恩,隨船賞賜金帛彩幣以及對月羊國王的封號。
這天正是肅王妃離開洞庭封地的日子。肅王趙晉無法陪她同行。但他親送她到了欒水之畔。目送船隻遠離,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後,身影仍佇立不動。
次日中午,載了王妃的船到達入江的一道閘口時,因閘口關閉,只好停了下來。王府主事上船頭,正要命閘官開啟閘門,船上忽然強行上了幾名身穿玄色便衣的佩刀男子。當頭一人二十多歲,神情嚴肅,目光幽冷。
此人正是楊譽。
「大膽,你們是誰?可知這是什麼船?」
主事官正厲聲阻攔,楊譽已經朝他晃了下左手掌心裡的一面腰牌,寒聲道:「奉旨行事,速速閃開!否則殺無赦!」
青銅腰牌上刻著「大楚執事欽差」,主事官一驚,立刻後退了一步,道,「大人,想來是有誤會吧?船上是肅王府李王妃,奉聖意回國……」
楊譽充耳未聞,已經大步往前,直接往後艙房而去。那裡是隨船侍奉之人的所在。
他一腳破開王妃緊閉的艙門,在王妃憤怒不滿的目光注視之下,若無其事站到了她面前,恭敬見過禮後,目光緩緩掃射四周,最後停在了一個靠角落拜訪的四合櫥上。
他朝著那個四合櫥緩緩而去,在王妃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中,猛地一下掀開蓋子。裡頭赫然藏了個六七歲大的青衣小童。此刻那小童正蜷著身子,目光中滿是驚恐,肩膀瑟瑟發抖。
「跟我走吧。」
楊譽朝這孩子擠出一絲他自以為是笑,其實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後,順手便將櫥蓋蓋上,手一揮,兩個手下立刻上來,抬了整個四合櫥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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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日,徐若麟離家已經過去數月了,初念的肚子也越來越大了。
和果兒整天樂呵呵地盼著父親快點回家不同,初念現在的的心情忐忑。彷彿盼望,又彷彿有些迷茫。她被這種情緒折磨著,幾乎寢食難安。
上個月,她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里對她說,他暫時還有事,所以不能立刻回京。叫她照顧好自己,並請她轉話給果兒,叫她不要挂念他,他一切都好云云。
分別了幾個月,下次再相見的時候,不知道他見到自己時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她又會對他說什麼?
初念回想起他臨走前最後對著自己說「我知道你也不想我在你跟前晃」那句話時,神情里流露出的那種無法掩飾的疲倦,又仔細讀他的這封信,除了向她報歸期,托她轉話給果兒外,字裡行間,平平淡淡,她並沒讀出多少別的情緒,她心裡頭忽然便一陣煩悶。低下了頭去,習慣性地伸手輕輕摸了下自己那個比他走時已經圓突了許多的小腹,心情一下又好了不少。
好像徐若麟走後沒多久,她就養成了有事沒事摸摸自己肚子的習慣。
和徐若麟一樣,她其實也一直執拗地相信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就是從前那個夭折掉的孩子的延續。
她這個做母親的人,其實並不怎麼愛它。前世里就想自己動手終結它,這一回,又當著它和它父親的面,說出了她一點兒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巴不得它從未來過的這樣的任性話。它大概是不高興了,所以折騰了她一段時間。但是自從它父親走後,它立馬就變得乖乖的。不但沒再折騰她了,到了最近,早晚躺下時,她甚至經常能覺到肚子里的小東西在不安分地動。所以到了晚上,當她睡不著,覺得孤單的時候,她便撫摸自己的肚子,對著它說話,有時候甚至能得到它的回應,它會輕輕頂一下她。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就彷彿它的父親在她身邊陪著一樣。
她相信這個孩子一定調皮又寬容。它早就原諒了自己。她現在,甚至已經開始隱隱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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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捷報傳回金陵的時候,徐若麟其實並沒像旁人想像的那樣,立刻踏上回朝受封的路。孟州城破後,顧氏長子顧元山逃脫。此處毗鄰安南,到處是山地叢林,是個天然的藏身之所。若叫他成漏網之魚,讓他借地勢人脈,日後難保不東山再起又成隱患,加上當地各種勢力仍然陳雜,情況十分複雜。所以徐若麟派人給皇帝和初念各傳了封信後,自己仍留著處置後事。
這一天,楊譽終於趕到了孟州,向他回報情況。
「大人,果然不出你所料。我在肅王妃的船上找到了皇太孫。人此刻已經帶到了這裡。」
徐若麟看向方才士兵抬進來放在地上的那個四合櫥,緩緩到了跟前。
這個四合櫥特製,四角留有通氣孔,所以裡面的人不至於窒息。徐若麟掀開蓋子,看到那個孩子正蜷縮在裡頭。大約是太過疲倦,他歪著腦袋睡了過去,臉上還有幾道沒有干透的淚痕。
「大人,既是萬歲要的人,想必緊急。是立刻送入京嗎?」
楊譽問道。
徐若麟凝視這個孩子,眉頭略皺,陷入了沉思。
「暫緩,到時候隨我一道入京吧。」
最後,他這麼說道。
楊譽略微一怔,卻沒有發問。只立刻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