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禁不住嘴角一牽,露出一絲笑來——以前在上海念書,打開報紙時常見到的倒是父親的消息。那時節也要冠上什麼財經名人、金融巨子的名號。父親只是不屑一顧。說這些報紙搞的噱頭最是要不得也信不得……看來時代真是變了。
她端詳著照片中的程之慎,油墨有些重,之慎的眉眼面目濃處太濃、黑乎乎一團,並不清楚,倒覺得之慎樣子嚴肅刻板,其實之慎極俊俏……她合上報紙,揉著眉心。
也許即便是見了面,她也快要認不出她的九哥來了吧。
自鳴鐘敲了十一下。
該去休息了,她毫無睡意。
近來她也許添了神經衰弱的毛病。忙到很晚上床去,仍然很難入睡;時常半夜裡醒來,便睜眼到天亮……有時候是被遙遠的槍聲驚醒的。槍聲明明很遠,聽到卻總覺得近在咫尺。租界里相對於外面還是安寧些,但畢竟上海已經不是早年的上海,動蕩的氣息越來越濃郁,租界又能安穩到幾時呢……她由此想著自己回來的目的,就更睡不著了。
她上了樓。
修改好的禮服下午已經送過來,就掛在衣架上。禮服看上去華麗而又不失文雅。
她再覺得無所謂,也不能不承認這是件美好的衣服。尤其當它被穿起來的時候。即便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也好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容光煥發。
無暇表姐畢竟是了解她的。
無暇在送她這件禮服的時候說,第一眼看到這件禮服就覺得她穿一定好看,因為她總記得當年穿著跳舞衣的那個小表妹,有多麼的美麗……無暇表姐說漪兒,真想再看你跳舞。你滿十八歲第一次去舞會,是我和無垢帶你進場的,還記得嘛,孔家的舞會?那鋪滿大馬士革玫瑰的跳舞大廳?那晚的你,多美。我還以為我的小妹妹,是只會讀書的小書呆,社交舞不過是當做功課和運動,誰成想呢……漪兒,再跳舞吧。
跳舞,跳舞,跳舞……
她脫了鞋子,在地毯上繞著衣架走了兩圈,伸腳踩進那對晚裝鞋子里。
一、二、三、四……她默念著節拍,輕輕的,旋轉著。
她有點兒眩暈。坐到窗前的長凳上,拍拍胸口。若此時有鏡子,她定然看得到自己滿面紅暈的樣子,若深夜裡悄然綻放的大馬士革紅玫瑰似的,嬌艷欲滴……不,無暇記錯了。那晚孔家舞會,舞廳里鋪滿的不是大馬士革玫瑰。沒有一朵玫瑰花,沒有。所有的大馬士革玫瑰都被孔遠遒送給了無垢表姐……是梔子花。
滿眼都是象牙白色的梔子花。
整個大廳里氤氳著梔子花的香氣。
讓人迷醉……
靜漪伏在床上,彷彿被溫柔的梔子花香包裹了……四周裙袂飄飄,讓梔子花海微波蕩漾……她嘆息著,只覺得整個人有些昏沉沉的,有誰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下舞池……身後有銀鈴般的笑聲,叮鈴鈴作響……卻漸漸響的刺耳。
「程先生!程先生!」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