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極柔婉,聽在人耳中十分熨帖。別說是誠心道歉,便是敷衍,也敷衍的人極舒服。於是這四位,從梅孟賢往下,都笑著也連連說沒關係,是我們早到了。
梅夫人坐下後說:「都是春兒,硬要我們早些到。季康說密斯程這裡是西洋規矩,不興宴會提前來,要晚一些時候到才合適。可我們禁不住春兒催促,也想早些過來看看密斯程。」
「您不必客氣。」靜漪笑著說。
「密斯程也別跟我們客氣。平日里你多擔待我們家這個不懂事的孩子,總也沒有機會當面道謝。今天客人多,你也不用特別招呼我們。」梅夫人微笑。
靜漪點頭。梅夫人和她的丈夫不太一樣。梅孟賢是船運大亨。上海灘的這種大亨不少,也大都脫不了江湖氣,儘管梅孟賢已經是第二代,不算是碼頭上打天下的人了,舉手投足仍不免青幫味道。梅夫人卻是地道知書識禮的閨秀味道。
這時小梅看了叔叔一眼,笑問:「叔叔,你不是有問題問凱瑟琳嗎?」
梅季康正坐在一邊不吭聲,見侄女促狹的笑著,便說:「我哪裡有什麼問題要問?」
「是啊,你是見了凱瑟琳,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小梅笑道。
「你這個憨丫頭。」梅夫人皺著眉,嗔怪的看著女兒。
門鈴響了。
還沒有人來通報,來客已經走進來了,爽朗的高聲笑道:「靜漪,怎麼樣,我可沒遲到吧?」
是逄敦煌。
靜漪站起來,笑著打量他——他今日換了長袍,極是正式,手裡還拿著一小束花,也是梔子花——她走過去,將花接過來說謝謝。
逄敦煌眉眼間滿滿的都是笑意。梔子花的香氣氤氳繚繞,讓他從笑容到整個人都開始溫和起來。
靜漪要給他介紹梅孟賢一行。梅孟賢卻笑著解釋,他們早就見過面。
「逄將軍去年帶兵在崇明附近駐紮,跟我的部屬多有接洽,就那麼認識了。」梅孟賢當下親自給逄敦煌介紹家人。靜漪站在旁邊,見敦煌穩重溫和的同梅家諸位寒暄。她沒想到逄敦煌這個一身匪氣的男人,也有肯這樣循規蹈矩的一日……當然她也沒有錯過敦煌與小梅四目相對的一刻,小梅那緋紅的面頰,和眼中閃耀的星光……她不禁莞爾。
又有客人到了,逄敦煌自告奮勇的說幫靜漪照顧客人,隨後便真的擔負起了這個責任。
剛剛過七點,程公館門外開始車來車往,客人們很快便到齊了。
靜漪周、旋於客人之間,忙碌而快活。
等人來通報說可以入席了,她便將客人引入餐廳就座。
不大的餐廳里,布置的典雅整潔。壁爐里的火又增添了些暖意,嗶嗶啵啵的燃燒著松木,空氣里有溫暖的松香味。
靜漪的目光一一經過桌上這些人:紡織業巨頭傅家俊、船運大亨梅孟賢、三井銀行董事長李逸、報業大亨平永安、米爾納神父……還有她的朋友逄敦煌。他們或單獨出席或攜眷前來,彼此多是熟悉的,在席上交頭接耳、談笑風生,既照顧到她這個主人,也照顧到其他客人,看上去其樂融融。
靜漪也想讓自己由衷的愉快起來,可看著他們的面孔,她在心裡畫著的卻是支票,想著支票上能填多大的數額;而他們,談論的是生意、是時局、是如何賺錢,甚至是如何轉移自己辛辛苦苦累積的產業……
穿著整齊的老李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她點頭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