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忱雖沒有穿軍裝,也挺直了身子。
茶樓掌柜忙過來,稱呼一聲「三少爺」「十小姐」。
「今兒客人不多?」之忱問道。
這空蕩蕩的茶樓大廳里,除了程之忱和靜漪,就是掌柜和夥計。掌柜的還好,夥計們都有些嚴陣以待的味道。
「段參謀長吩咐,小店特地閉門謝客半日,專門接待貴客。」掌柜的忙回答。
靜漪看了眼三哥,心裡覺得蹊蹺,但沒貿然出聲。
程之忱也只是點點頭。
「三少爺,您請上樓。」掌柜親自帶路。
「段參謀長呢?」之忱問。
掌柜的笑一下,說:「您請……段參謀長的副官劉少尉在。」顯然是不便多說。
程之忱也不為難他,不再問。只是囑咐靜漪慢些走。
「三少爺。」段奉孝的副官劉長卿下樓來,見到程之忱,立刻笑著打招呼。
程之忱點點頭。
待上了樓,劉長卿走到一間雅室門口,轉身替他開了門,道:「等您多時了。」
「辛苦你們了。」程之忱淡淡的。
「應該的。」劉長卿立正站好,微一頷首。
之忱一點頭,回頭看靜漪。
這個時候,劉長卿也看向站在程之忱身後的靜漪。
靜漪立即覺察,便跟之忱說:「三哥,我還是別處坐坐,等著你吧。」
之忱點頭,看了劉長卿一眼。
劉長卿忙道:「我來安排。」他待程之忱邁步進了房,他關上房門,回身對靜漪道:「十小姐請這邊來。陳掌柜,給十小姐上好茶。」
「不必特別預備什麼,照我平時用的上就行。劉副官您請便。」靜漪自管尋了間雅室,走進去。
劉長卿見她如此,悄悄的退下來,對陳掌柜說:「好好伺候。」
「劉副官,那茶……」陳掌柜低聲。
「哪兒是正經來喝茶的呢,別啰嗦,讓人仔細些吧。出一點兒毛病,我和你,都吃不了兜著!」劉長卿揮了下手,回頭看了看程之忱進去的那間雅間,房門緊閉……
這雅間內外三間,正中的這一處,珠鏈垂垂,圓桌上茶具齊全。
之忱走近了些,坐下來,拿起茶壺,往茶杯中淺淺的倒了一點,輕嗅,倒掉茶湯,擱住,又注了兩杯。
聽得到珠簾響,他紋絲不動。
「程之忱!」是咬牙切齒的嬌嗔,也是惱恨不已的氣憤。
之忱將手裡的茶吃了兩口,輕聲說:「二小姐請坐吧。官邸里多的是棲霞山泉水泡的龍井茶,也來嘗一嘗玉泉山的水悶的茉莉花吧。」
珠鏈被甩開,一個身材高挑的洋裝女子出現在程之忱面前,戴著薄薄的絲手套的手,揮著拍在桌上。
之忱面前的茶碗幾乎跳將起來。
「二小姐?!」索雁臨瞪著紋絲不動、穩如泰山的程之忱,說:「好,好啊,程之忱……二小姐?!」
她坐下來,直瞅著之忱。
「程之忱,你真狠。」索雁臨紅潤飽滿的唇間,一字一露。
「二小姐……」程之忱抬眼,看到索雁臨那對美麗的眼睛裡,霧氣氤氳,下面的話,不禁剎住。
「你別叫我二小姐!」索雁臨轉開頭,恨恨的。
程之忱沉默,似是嘆了口氣,說:「別耍小孩子脾氣。」
「我沒耍小孩子脾氣。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耍小孩子脾氣?」索雁臨立即反駁。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之忱問。他看著雁臨,不難知道她來北平,這一下子會驚動多少人。
「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誰能說個不字給我聽聽。」索雁臨說。
「回南京去。再不回去,長官和夫人該著急了。」之忱說。
索雁臨瞪著程之忱。
「夫人已經來了三通急電。二小姐,你要難為段參謀長嗎?」他並不意外索雁臨出現在這裡。意外的是雁臨竟然動用段奉孝將他約到這裡來。
繞這麼大的圈子,就為了見見他。
「我不難為他,恐怕沒這麼容易見到你人呢。」索雁臨咬著牙說,恨不得眼前這個男人咬碎了似的。
「雁臨。」程之忱換了稱呼。
索雁臨聽到這兩個字從他嘴裡念出來,頓時百感交集似的,輕聲的問:「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馬上回南京去。」之忱說。
「然後呢?」索雁臨追問。
「雁臨,你我不止是身份差異這麼簡單。」
「那,我嫁給陶驤、還是嫁給白文謨,你也不在乎,是不是?」索雁臨再問。
程之忱眉頭微皺。
「程之忱,全天下都知道我索雁臨追你追到了北平,你叫我怎麼回去?」
「二小姐你點個頭,北平城內所有的飛機都會為你起飛。」程之忱平靜的說。
「程之忱,你混蛋!」索雁臨臉色大變,呼的一下站了起來。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門響。敲門的聲音如雨點急落。
索雁臨冷笑一聲,說:「來的好快。」
之忱穩坐不動,說:「坐下。」
索雁臨看著程之忱,也慢慢的坐了下來。隨手一整洋裝,腕子虛虛的搭在膝上,一瞬間,便是再端莊不過的大家閨秀的模樣了。
「進來。」她說。
門「嘩」的一聲被推開,「二小姐,之忱。」來者是索長官侍從室主任、少將軍銜的閭丘紹謙。
程之忱見是頂頭上司,站了起來。
「閭丘主任。」不卑不亢的打招呼。
閭丘紹謙顯然對眼下的狀況十分的清楚,他的目的便是將這位驕縱的二小姐勸回南京交差,而程之忱雖是他的下屬,顯然在這種複雜的局面下,也不能假以辭色。
他略點頭,既端了上司的架子,又不失和藹。轉而對著索雁臨,顏色就更加和緩些,說:「總算見到了二小姐。二小姐,夫人請二小姐速回南京。」
「這邊的事兒一完,我自然回去。」索雁臨輕描淡寫的說。竟然裝模作樣的拿起了茶碗來,抿了一口冷茶。
閭丘紹謙點頭稱是,「那麼,紹謙只好請二小姐一同回去了。」
「你這是要綁架我么?」索雁臨將茶杯摜在桌上,面沉似水。
「二小姐非要曲解紹謙的意思,紹謙也無話可說。夫人有命,紹謙還是遵從夫人之命為先。請二小姐海涵。」閭丘紹謙不卑不亢。
索雁臨轉瞬卻又換了一副表情,「謙叔。」
「二小姐。」閭丘紹謙素知長官的掌上明珠驕縱蠻橫、軟硬不吃、且詭計多端,他須得小心應對。
「你給我把他帶回南京,我立馬兒就回去。」索雁臨指著程之忱。
閭丘紹謙微笑道:「二小姐,程少校在休假。」
「那我等到他銷假。」索雁臨便說。
「二小姐這是在說笑話了。」
「我沒說笑話。」索雁臨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
「那,紹謙就奉陪吧。二小姐還沒逛過北平城,不如趁這次來,逛一逛。」閭丘紹謙道。
索雁臨笑出來,道:「謙叔,難怪,難怪。難怪我母親那麼信任你、父親簡直一日也離不開你。好吧。」
她舉起手來。做出「投降」的手勢,蕾絲邊的絲質手套,閃著光。她站起來,走到程之忱身邊,站定了,好一會兒,才抬眼看之忱。
她望著之忱的眼睛,又是好一會兒,才問道:「剛那個女子是誰?」
之忱平靜的看著她,說:「我妹妹。」
「妹妹?」索雁臨反問。漂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狐疑。她壓低了聲音,使接下來的話,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我不想讓你在謙叔面前難辦,但是並不說明今天這事就這麼混過去了。之忱,我既然來了,一定要你一個答覆。」
她說完,盯了之忱的眼睛,轉身離開。
閭丘紹謙讓衛兵護送索雁臨下樓,他合上門,沉吟片刻,才說:「程少校,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程之忱說:「閭丘主任,請講。」
閭丘紹謙背著手,踱了兩步,看著程之忱。
這是他親自選入侍從室的人。
他還能記得那次隨索長官巡視軍校,在一眾學生兵里,一眼便看到了這個稍稍帶一點兒文氣的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毫不猶豫的爬進泥地里,撲騰了一身的泥漿;而打靶的成績冊子拿過來,他種種槍械都超出甲等,是神槍手。問到課業,則對答如流,從容不迫。且英文流利,日文精到……那一刻,他清楚的看到索長官臉上的一絲讚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