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看她。
「七妹送彌貞的壽禮,她都喜歡,要我替她謝謝你。只有一樣,她覺得貴重了些,千萬拿回來交還給你。說別的東西她都留下用了,只這樣無論如何都不成。」符黎貞說。
靜漪還沒說話,爾宜先說:「這個姐姐真不大方。七嫂送的什麼還至於要退回來?」
符黎貞便說:「是對銅鎮紙。起先我也沒看仔細呢。倒是彌貞細心,說這東西原是老太太的。想必是老太太給了七少奶奶,若是老太太知道七少奶奶轉送了她,怕是要怪罪的。」
爾宜不以為然地道:「不就是對銅鎮紙么,又不是金的玉的。大嫂你也真有意思。」
符黎貞看看爾宜,微笑。爾宜固然心直口快,這番說辭也未必不是因為護著靜漪。
「銅鎮紙?怎麼會呀……不是奶奶給我的那對,是另一對。」靜漪初聽符黎貞說,是有些愕然,到這會兒鎮定下來,才說:「這一定是秋薇那個丫頭弄錯了。我也有一對宋風手紙的銅鎮紙,圖樣紋路都相似。因得了奶奶賞賜,才想著……真對不住二小姐了。」
「七嫂你要粗心起來,也真是太粗心了。」爾宜聽到這裡,忍不住抱怨她,「奶奶給的東西,你就該收好了嘛。」
「也是我糊塗。」靜漪輕聲說,「還請大嫂代我向二小姐道歉。東西只是弄錯了,我仍舊送她一對銅鎮紙的。」
「七嫂你好大方。」爾宜又笑了。似乎對憨氣的靜漪頗有些無奈。「二小姐都送回來了呢。」
「八妹說的對。我也是這個意思。彌貞覺得禮物貴重了些。八妹剛說又不是金的玉的,這對銅鎮紙比金玉不差呢,彌珍無功,不受如此重祿。」符黎貞微笑著望了靜漪。
靜漪邊邁步進門,邊笑道:「貴重是貴重,難得二小姐識貨,又真喜歡。豈不是比都在我手上留著要好?二小姐從前見過這對銅鎮紙?」
「大約是見過的。」符黎貞回答,「我倒也不知道,她對這些東西上心的。」
靜漪微笑,點了點頭。
「奶奶這些零碎的小東西也多了去了,她還真會上心呢。」爾宜笑嘻嘻地說著走在前頭。符黎貞和靜漪都沒有說話,「咦,父親在家。」
靜漪一看,的確陶盛川的隨扈在。
符黎貞走在前面,帶著她們順著另一邊抄手游廊過去。
珂兒從上房出來,輕聲說:「少奶奶和八小姐先等等吧。老爺這會兒在發火。」
「怎麼?又有誰惹他不痛快了?」爾宜問道。她有些怕父親。聽著父親在發火,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更有些擔心,「是公事?哪兒打了敗仗了?那挨罵的也該是陸老頭和七哥他們嘛……幹嘛回來家裡亂髮脾氣?」
「八妹。」符黎貞阻止爾宜,「誰在裡頭呢?」
「夫人在。不過只有少爺在跟前兒。」珂兒說著看看靜漪。
靜漪因並沒有看到陶驤的隨扈,珂兒這麼一說,她也覺得意外。
「七弟是被父親叫回來的吧?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聽說這陣子西邊兒不太平。南京那邊,中央軍又有新動作。」符黎貞輕聲說,見靜漪不語,她又說:「老七怕是更要不著家了。」
「被母親聽見咱們議論這個,是要罵的。」爾宜也輕聲。她轉了下身,想起來,拍手道:「七哥不就沒空去我的畢業式了?這怎麼辦……七嫂?」
靜漪被爾宜一碰胳膊,忙問:「你說什麼?」
「七嫂!算了,七哥答應的事兒一定會辦到的。實在不能去也沒有辦法,七嫂你去就好了。」爾宜看著靜漪發愣,無奈笑道。
靜漪聽了聽,倒也聽不到房內的動靜。
她有些忐忑。爾宜在同她說什麼,她只是點頭。隨即她們都不出聲了。靜漪望著院中空地上,起起落落的麻雀……一忽兒這邊,一忽兒那邊,地上不知有什麼,能引的它們這般追逐……她出了好久的神。
爾宜又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她道:「七哥出來了。」
靜漪整了下衣裙才回頭,果然看到陶驤。
陶驤看了她一眼,先同符黎貞打招呼:「大嫂。」
符黎貞笑笑,與爾宜先進了屋。
靜漪看陶驤是馬上要走的樣子,且他眉頭鎖著,問道:「這就走嗎?要不要回去歇一歇?」她能看出他臉上有疲色。
「要。」陶驤很簡單地只答了一個字。
「那你先回去……我去去就來。」靜漪很快地進了屋子。
陶夫人見她進來,問道:「老七走了么?」
「是。他好像很累。母親,我也回去吧。父親……」靜漪說著,就見陶盛川從內堂出來,符黎貞和爾宜也急忙起身問好。
陶盛川面上平和,絲毫看不出剛剛發過火。只是他威嚴慣了,和顏悅色的時候也並不讓人覺得輕鬆。尤其是爾宜,簡直要躲到符黎貞身後去了。越是這樣,陶盛川反而盯她一眼。陶夫人知道陶盛川對這個驕縱慣了的小女兒一向是有些看不慣的,怕他再動怒,忙打發她們先走了。
靜漪出來已經不見了陶驤蹤影,倒是圖虎翼在外面等著她。見了她說七少先回去了。靜漪心裡忽然就有些亂。圖虎翼看她臉色不太好,等到同符氏和爾宜分道,他才悄悄跟靜漪說:「少奶奶,七少這些日子煩心事多。您在一旁勸著點兒吧,好歹先顧著自個兒的身子骨。」
靜漪待要問他,想想有些事情,她問了也未必鬧的清楚,況且圖虎翼是一定不肯細說的。
她進門看到馬行健守在書房門口,張媽正端了一個盤子,兩人似乎正在說什麼,見她回來了,張媽過來,小聲說:「要進去給七少爺送茶,馬副官說少爺睡著了……」
「兩天沒睡覺了。」馬行健把聲音壓的極低,「要不是被大帥叫回來……飛行部隊那邊剛組建,事情也多。」
張媽一個勁兒地吸著氣,顯然心疼她的七少爺。
靜漪從她手中接了盤子,看看馬圖二人,也是眼睛發紅,就說:「他歇著,你們倆也去歇歇。醒了自然叫你們的。」
「少奶奶,我們還沒吃午飯呢。」圖虎翼忽然說。
靜漪又忍不住想要笑,嘆口氣,說:「跟張媽去吃飯吧。真是……」她說著搖頭,輕推書房門進去。
陶驤斜躺在沙發上,已經睡沉了。鞋子脫了,整齊地擺在沙發旁。槍套習慣性地放在身邊,彷彿預備隨時拿起來……靜漪把盤子放在茶几上。
他的一件毛衣掛在衣架上,她拿過來給他蓋上。
他睡著了眉頭還鎖著,不知道有什麼心事。
她原本想進來看看他就走的,卻不知不覺就站下了,還站了好一會兒——他只穿了軍制服襯衫,連頜下的紐扣都不曾解開一粒,看上去整齊的讓人替他難受……她想替他解開一粒扣子,又擔心把他弄醒。
連樓上卧室都不去了,可見已經困極累極。外衣搭在沙發扶手上,有一半垂了地。靜漪撿起來,看到衣服上一顆銅扣鬆了。
隨身帶的荷包里有針線。翻開看看恰好有灰色的絲線。她坐下來,紉了針線,仔細地把那顆紐扣重新釘一釘……釘完了這顆,又把其他幾顆也都補了幾針。自己看著滿意了,才將制服掛起來。
她聽到一絲響動,回頭看看,他仍是那個姿勢沒變,倒是外面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阿圖的笑聲最清楚。
午後她通常都要睡一會兒的,今天卻清醒的很。
她順手從架子上取了一本書下來,坐到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去。翻著書,聽著他勻稱而和緩的呼吸聲,偶爾落在窗前枝頭上的鳥兒,清脆鳴叫聲……如此寧謐而又安閑,讓她有種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下來的錯覺。
午飯沒吃,她就拿著給陶驤備的點心,吃一點。等吃完了才發現,是一碟子牡丹餅……她怕糕餅渣弄髒了他的書,起來擦了手。
這時候他翻了個身。
她停在那裡,看他繼續睡,才舒了口氣。想著她在這裡,或許不知怎麼著就打擾他了,她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了……
快到晚飯的時候,陶夫人那邊來電話問他們過不過去用晚飯,靜漪就照實說陶驤還在休息。陶夫人命人將晚飯送了來。靜漪看陶驤絲毫沒有要睡醒的意思,又等了等。張媽催她先吃些,她說不餓。
入夜有些涼意,靜漪圍了條披肩,忽然嘈嘈雜雜的有些響動。她略皺了皺眉。陶家宅內總嫌沉寂,稍有聲響也會被迅速吞噬殆盡。卻不知此時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