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如火如荼的殤
「我太太,程靜漪。」陶驤先開口,只有幾個字。
靜漪的目光在面前這些人面上一一的掃過,溫和而有有禮地微笑著,最後才停在金潤祺身上,定住了。
金潤祺站起來,道:「七少奶奶,久違了。」她說著,看向靜漪身旁的陶驤。
靜漪挽了陶驤,與他並立在一處。一襲黑裙的程靜漪就像是柔美的月光,溫和地照亮了這裡,光彩奪目。
陶驤抬手扶了下靜漪的手背,看了她,說:「我給你介紹幾位老同學。」
她對陶驤微笑,說:「好。」
「你們見過的?」金潤祺身旁的一叢綠葉,自靜漪同陶驤過來,就在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此時終於忍不住先開口問。口音有些硬,並不像金潤祺的中文說的那樣好。
靜漪看他,點頭微笑,道:「在北平同密斯金有數面之緣。不想今日在這裡相見。」
她的手搭在陶驤手臂上,此時陶驤扶了她的手,讓她坐下。
她轉頭對他微笑,說:「不用。」
但在陶驤堅持的目光下,還是順從地坐了。
聽到有人笑,她抿了下耳邊的散發。發間的珠子垂下來,落在耳邊,痒痒的……她抬頭看看這些人,也在各自尋去處落座。早不理會近在咫尺那喧囂熱鬧的舞會,彷彿這裡是個小小的客廳,他們是來這裡喝茶聊天的。
陶驤給她拿了杯橘子水,她對他笑笑。
轉臉問金潤祺道:「密斯金這一向可好?」
金潤祺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輕聲笑答:「勞七少奶奶問,還好。只是大半年間往返兩國之間,又南下北上,算起來也有三四個來回,實在是辛苦。」
「你這叫什麼辛苦?權當旅行。」剛剛開口說話的那位青年,面目清秀,身材中等,看上去精明強幹,帶著彼國人特有的冷冽。
靜漪聽著就笑了,看金潤祺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他就笑著告饒,催促陶驤道:「陶桑,快些將我們介紹給你美麗的太太。也好讓她認得我們。陶太太,我是中川俊雄。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陶驤一一給靜漪介紹。中川俊雄,阿部春馬,和田英二……都曾經是他的同窗。只是有的是在歐洲便認識,有的是在美國受訓時結識的。靜漪看看陶驤。忽然覺得他在這樣一群人中間,顯得略有不同。她聽他們閑聊,知道中川他們來中國,是探親訪友也是旅行。靜漪雖並不能一時之間就將他們一一分辨清楚,可她從開始便留意起來,到陶驤介紹完畢,她也就能夠看出他們之間的差別。尤其言談舉止間,中川俊雄在金潤祺身邊,顯然以親近的男性朋友自居了……只是金潤祺的態度看上去還有些捉摸不定。
靜漪微笑。
「……我們在美國受訓時,陶桑的飛行成績就是最好的。如果有誰能和他一較高下,那還得是中川君。」阿部春馬笑著說。他用英文講的,已經知道靜漪的英文不弱。
靜漪看看陶驤。
許是她目光中雖顯露出些驕傲但同時又有些不信的樣子,讓他們覺得很開心,紛紛笑起來。
阿部春馬捶了下陶驤的肩頭。
陶驤順勢歪了歪頭,問道:「不是說找我有事?」
阿部看著他,說:「是有件事,比較為難。不過……」他說著,語速慢下來。也許覺得在場的人都是自己人,他頓了頓,「逄敦煌這個人,你一定聽說過吧?」
靜漪先怔了下。逄敦煌這個名字在這裡出現,無論如何都是極為突兀的。
陶驤卻哈哈一笑,說:「當然。請講。」
阿部春馬隨後換了日語,語速越來越快。陶驤仍是面帶微笑地聽著,偶爾啜一口香檳。靜漪卻覺得他雖是在笑的,此時並非願意同阿部談到逄敦煌;而阿部說的事情,其他幾位不但不意外,似乎還都在等著看陶驤的態度……她轉了下臉,七姐之鸞正在附近。之鸞的男伴是個高挑修長的青年,看到她,靦腆微笑,點頭致意。靜漪便覺得他有些眼熟,見他客氣,也點了點頭。
之鸞發覺身邊少年的動向,馬上留意到了靜漪。
靜漪被她清冷的目光掃到,心中一凜。陶驤正在同阿部和中川等人交談。陶驤還好,那幾位的表情卻越來越嚴肅,阿部春馬的語調都高了些。金潤祺正凝神細聽,顯然也無意與她攀談。而她縱然想知道逄敦煌為什麼會成為他們的談話內容,既聽不懂,也不便在此時表現出太多的興趣來。何況她就算是再不懂得,也曉得陶驤的脾氣,豈是容得人干涉他公事的么……於是她稍稍欠身,對各位說聲抱歉我離開下。
陶驤扶了下她的手臂,說:「別走遠。」
她看了他,說:「我同七姐說幾句話去就回來的。」
陶驤略皺了下眉,點頭。等她離開,他才轉向阿部,靜漪聽到他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在說著什麼……他的態度是如此強硬。
她端著酒杯朝著之鸞和那少年走去。分明看到少年眼中閃過的驚喜之色。她微笑著叫了聲「七姐」。然後目光一轉,才望了那少年——近了看,更覺得清秀,年紀應是與之鸞相仿的。
他馬上介紹自己:「陶太太您好。敝姓芮,芮乃奎。」
靜漪恍然,問道:「芮里仁將軍是您的?」
「正是家父。」芮乃奎點頭道。
靜漪心想,陸軍上將芮里仁,從前索系如今中央軍的中流砥柱。他的兒子……靜漪打量著芮乃奎,倒沒想到是如此文弱,就是個還在讀書的大學生的模樣。芮乃奎見她注意自己,未免有些心神蕩漾,眼睛只管看了靜漪。
之鸞在一旁,眼神越來越冷。
靜漪笑著問:「七姐,這裡好悶熱,出去透口氣嗎?」
「我陪你們去吧。」芮乃奎忙說。
「好啊。一起來吧。」之鸞特地瞅了芮乃奎,似笑非笑的。倒把芮乃奎瞅的面上更紅了起來。
靜漪輕聲說:「麻煩密斯特芮給我們拿兩杯香檳來,好么?」
分明是託辭,芮乃奎卻也巴不得這一句話。
靜漪望著之鸞。
此處緊靠著露台。之鸞甩手先走兩步,推開門走了出來。露台很大,因下著雨,已經拉上了遮雨棚。只是裡面舞會正到酣暢處,這裡並沒有其他人。
地面上有一點積水,靜漪小心地走著。
之鸞走在她身後,看她提著裙子,腳上一對亮晶晶的黑色舞鞋、鞋跟又高又細,踩上去走起來,自然而然的婀娜多姿……黑沉沉的夜晚,此時的靜漪像《天鵝湖》里的黑天鵝在舞蹈。在之鸞看來,就是有種邪魅的蠱惑力。
她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靜漪轉身看她。
「你一時不狐媚子勾·引人,是不是就不舒坦呢?」之鸞悠悠地問。她雖是在笑,眼睛閃閃發光,嘴巴卻刻毒。看靜漪微笑著只望了她,她繼續道:「你可是同你丈夫一同出席的,招蜂引蝶的,不怕傷他顏面?」
「七姐若覺得密斯特芮好,就不要給人臉色瞧。」靜漪避其鋒芒,輕聲道。
之鸞說:「你當我是你,讓嫁給誰、就嫁給誰?」
「七姐,嫁不嫁,到底是我自己說了算的。」靜漪聲音更輕。露台頂上的雨棚,因雨點急落,噗噗作響,伴著室內的音樂,聽起來讓人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轉眼望著之鸞。之鸞喝著酒,「七姐少喝點酒吧。」
「要你管我么?」之鸞惡狠狠地說。
靜漪沉默。
之鸞來南京,想是因為婚事與父母鬧翻的。也沒少聽無垢念叨,之鳳歡歡喜喜地準備出嫁,不久之慎也該與慧安完婚,獨她,既不肯嫁入劉家。三太太是無論如何不會許她跟了之忓的……何況之忓自己也不願意。
縱使之鸞如此執拗違抗父命,倒沒有聽說父親同嫡母因為此事為難之鸞……
「見了我,你都不問問家裡是不是都好?」之鸞有些鄙薄地問道。
「七姐當時打我,不就是因為知道,我如今已經有好去處、根本不管家裡人如何的?」靜漪輕聲說。
倒把之鸞給噎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靜漪看她那樣子,也真恨不得再打她兩巴掌。
「沒良心的東西。虧母親還惦記你。」之鸞彷彿這口氣終於倒上來,罵道。
靜漪不語。
「也不知為何就同你做了姐妹,難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娘一生爭不過帔姨。我還一生爭不過你?」之鸞問。
「我娘何曾爭過什麼?」靜漪反問之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