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彷彿是無意識的,一個一個敲著琴鍵……不成調,倒像是夜半時分落在芭蕉葉上的大顆雨滴,聲聲分明。
爾宜響亮的聲音在叫著二嫂,靜漪停了手,琴聲便戛然而止。
她把琴蓋合上,站起來時,恰看到陶驤正在望向她。
她的目光與他的有短暫的粘連。
還是她先轉開了臉……雖然隔了這麼遠,她也看不清什麼,陶驤的注視中仍能讓她產生輕微的窒息感。
「七少,電報。」岑高英又返回來,手中一疊電報紙。
陶驤正要點煙,陶駟從他身後一把將煙抽了過來,自個兒點了。陶驤瞪他,他笑笑,說:「我看你煙癮是越來越大。悠著點兒,留神回頭靜漪教訓你。」
陶驤哼了一聲,翻著電報紙。
陶駟見他眉頭一蹙,不知是不是電報內容讓他心煩了,也不去管他,回頭見靜漪過來,他微笑道:「雅媚說瑟瑟這陣子不喜歡彈琴,她也不動,那琴都快生鏽了吧。」
「音有一點不準。該找調音師來調一下了。」靜漪微笑道。
「你的耳力這麼好?」陶駟驚訝。
雅媚恰好過來,聽到了忍不住笑道:「眼神不好,耳力當然得好。」
靜漪笑而不語。秋薇拿了她的手袋過來。她拎上,往外走時看陶驤還在那裡同岑高英說著什麼,她便問爾宜:「八妹,你的好朋友明皎皎,也是要繼續讀書的么?」
「是的。她是去讀高等師範。七嫂怎麼想起她來了?」爾宜好奇地問。
「哦,那日還說過,想替你們辦一個慶祝會,邀請她們來的。」靜漪說。
「舞會么?好呢。她們都是愛玩的。七嫂我們回去就辦好不好?」爾宜挺高興地挽著靜漪,雅媚喊她上車,「我跟七哥七嫂一道的。」
雅媚笑了笑,自管先上了車。
爾宜坐在靜漪對面,興緻勃勃地說著這個話題。
靜漪看她彷彿已經渾然忘卻早間的不快,也莞爾。
隨後陶驤上車來,爾宜就高興地跟陶驤說:「七哥,七嫂說回去要給我們辦畢業舞會。七哥到時候也要來,我們同學好多都特別崇拜你……七嫂哦?可以的吧?」
「可以。」靜漪輕聲說。
她拿了懷錶,看一眼時間。
「七嫂准了,那七哥有空就來參加吧。」爾宜笑著對陶驤眨眨眼。
陶驤看了眼身邊的靜漪,她安靜地坐在一旁,沒說話。爾宜這時候才覺得氣氛不太對,見他們倆沉默,也斂了聲氣。也只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要開口說話。
「七哥,我不想離開家念大學了。」爾宜低聲道。
靜漪看向爾宜。
「南京的氣候我不適應。去北平的話,離家也很遠。不如去投考法政學堂。將來,我想做個報館記者。」爾宜說著,握了下拳,「有良心的那種。」
「你想清楚了?」陶驤問。
「嗯。剛剛決定的。七哥先別忙著罵我……雖然我念書不夠好,可是家裡有七嫂在啊。功課上我有什麼不懂的,七嫂總會幫我的。七嫂,哦?」爾宜靠著靜漪,撒著嬌。
「你難道去念大學堂,還要帶上個書童么?」陶驤問道。
爾宜吐吐舌,說:「七哥你真兇。那我離家讀書,連書童都沒的呢……七嫂你幫我說說話。」
靜漪看了眼陶驤,沒開腔。又轉回來看爾宜,還是沒說話。
她總覺得爾宜的這個決定,並不僅僅是出於環境的考慮。
爾宜被她瞅著,也轉開了眼。
陶驤說:「想好了的話,就這樣吧。」
「謝謝七哥。」爾宜說。
陶驤皺皺眉,道:「不管在哪裡念書,總要用功才是。再那麼混日子,可從哪兒都交代不過去。」
「我懂啦,七哥。」爾宜有點激動,彷彿是從陶驤那裡得到了什麼保證似的,忍不住拍了拍手。
陶驤卻也了解爾宜,想必此時爾宜想的是,既是自己這麼說了,她這幾年就可以安心讀書了……他清了清喉嚨,「小孩子脾氣。」
爾宜笑著,索性過來,就要攀著陶驤的脖子撒嬌。
陶驤被她這樣一弄,狼狽的很,說:「還不坐好!」
靜漪看著他們兄妹這樣和樂,雖然陶驤那表情像是被爾宜捉弄了、顯得並不怎麼愉快,還是覺得這樣很好……這時候一旁有車子超過去,速度非常快。馬行健有些措手不及,還好他車技嫻熟,往旁邊避讓。那車子一路超過去,呼嘯著。馬行健一向沉穩,也還忍不住說了句「開的太快了,又不是逃命,不怕出事嘛」。
「說不定就是逃命呢。」爾宜開著玩笑說。
靜漪被車子忽然左搖右晃給弄的有點犯暈,再聽到後面車子鳴笛,未免心煩。那車子鳴笛幾下,乾脆按了長鳴,刺耳的聲音傳的好遠。靜漪禁不住這聲音,回頭看了一眼。
這條路並不寬,他們的車子前後都有護衛,鳴笛的顯然不是後面的護衛車。
「怎麼回事?」陶驤問。
開車的馬行健說:「看掛著的旗子,是海軍的車子。」
陶驤說:「司令部的?」
「那倒不是。」馬行健立刻說,「七少,讓不讓?」他看看陶驤的臉色。
「讓。」陶驤說。
馬行健看看前面陶駟的車,果然也很有默契地慢了下來,往一旁稍稍避讓。他說:「陸軍司令芮長官御下還算嚴格,這海軍司令潘長官實在是……咳咳。」
爾宜看著那車子也呼嘯而過,比起剛剛那輛來簡直是貼著貼著他們的車子飛過去的。緊接著他們甚至聽到了金屬摩擦的聲音,看樣子在超車時,蹭到了前面的車。
陶驤眉頭鎖緊,卻沒出聲。
「刮到二少的車了。」馬行健說。
「跑不了他。」陶驤說著,念了個車號。
「是。記下了。」馬行健答應著,領會陶驤的意思。
靜漪看看陶驤,他還是那麼坐著,根本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看清楚那輛影子般晃過去的車子的。陶驤轉頭看她,說:「等會兒前面可能有麻煩。」
靜漪點了下頭。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麻煩,不過看這樣子,麻煩該來是躲不過去的。
車子開的慢了下來。
清楚的聽到前面有車子碰撞的聲響。
靜漪心裡突突跳著,手邊的包落在地上。
她剛要去撿,陶驤先從腳邊將小包拎了起來,交給她。
「別慌。」陶驤說,「不是大事兒。」
「沒有。」她說,臉上禁不住發紅。這的確是再小不過的事情,她不該害怕,但不知為何她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陶驤看她,又點了點頭。
爾宜哼了一聲說:「我就說嘛,那小報館就只會說些風花雪月的事,還滿嘴胡唚……潘長官的小兒子,吃喝嫖賭抽,樣樣精通,穿著制服就敢去上花船。聽說和一個費什麼的公子為了個女子大打出手,鬧的烏煙瘴氣。索長官為了這事,特地訓誡潘司令,說他教子不嚴、御下過寬。瞅著訓誡也不見有效嘛。」
「你都哪兒聽來的這些?」陶驤問爾宜。他看著前方,陶駟的車子並沒有停下來。
爾宜見哥哥倒不是不快的樣子,就說:「咦,那七哥你去那些酒會、舞會,都做什麼?難道只是喝酒跳舞?白文謨就會同人說這些好玩兒的事兒……我在一邊聽一抿子也就夠了。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們誰是誰,不過當笑話聽聽也好。我昨兒還和二哥說,都說咱們西北軍這不好那不好,起碼西北軍沒有人敢喝醉了去砸人家花船妓館吧?還有,西北軍誰敢開了吉普車滿大街惹的雞飛狗跳?」
陶驤沉默,再看爾宜時,目光中便有些笑意。
「七哥,要在咱們地界兒上,一定教訓教訓這樣的。」爾宜說。
「你就是嘴巴不饒人。」陶驤慢條斯理地說。
爾宜不服氣,卻也笑道:「對啊,就是母親說的,進山打老虎,都不用帶獵槍,就帶上嘴就行了唄?七哥你這會兒埋汰我不要緊,回去幫我說幾句好話才是真的——要不我就纏著七嫂,讓七嫂去替我說。」
靜漪正聽著他們兄妹說話,不禁想要笑。
爾宜見她沉靜的面容上泛起笑意,雪白的臉上一層粉色,被她這樣子捉了目光,嘆道:「七嫂,你要不是我七嫂,我也要說……這些天我跟著你們,也算是見識了大場面,可是誰也沒有七嫂好看。」
爾宜嘻嘻笑,對靜漪吐吐舌。又是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了。
「七哥該說我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了……我是說真的么!就是那潘雄和費法祖,不是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么?聽說跟個姓金的女人……她的妹妹。倒是個日本人。昨晚她也在嘛,白文謨指給我看過。那姓金的女人,雖然也稱得上美人,可也不怎樣。她妹妹能好看到哪裡去?這兩位少爺未免太眼皮子淺了。」
爾宜說著,陶驤和靜漪只管聽,都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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