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站下。
她望著老太太——老太太雖一向對她疼愛有加,但感情向來不外露,今晚也許是因想到了爾宜不久便要遠嫁,又加上老姑奶奶病中,她未免為思慮多了些……她過來,挽著老太太的手臂,陪她走著。
「我這幾日常想,爾宜嫁出去了,還有你在我身邊,很好。」陶老夫人微笑。
靜漪笑出來。故意歪了頭看著老太太,道:「奶奶,您這話千萬別讓八妹聽到,不然她要不肯出嫁了。」
陶老夫人笑的厲害,伸手拍拍靜漪的手,說:「那可糟糕了。文謨那孩子,聽說已經很沒有心思做事了!」
「那不如讓文謨來我們這裡,反正牧之麾下需要強將。」靜漪脫口而出。
陶老夫人怔了下,才笑道:「你倒是很會為老七著想。這麼為他著想,倒不如趁著他在城裡,過去看看他。在外征戰久了,哪怕有人陪他坐著說會兒話也好。」
靜漪不想幾句話,老太太仍然繞到她身上來。這話中的暗示不可謂不露骨了,她呆了呆,說:「奶奶,聽說是父親將他召回的。這麼急,應該是有重要的事……萬一打擾到他,恐怕他不便。父親再責怪,就不好了。」
「我是多時不見他,有些擔心。」陶老夫人知道勉強不得,只好這麼說。
「他若得便,一定是回來看奶奶的。」靜漪悄悄地看著老祖母的神色,說。
陶老夫人卻說:「如今我竟是老了么,從前你們父親無論走多遠,我也不曾這麼惦記……罷了,還是讓他安心做正經事去吧。」
「奶奶,七嫂!」爾宜從外面進來,看到她們,小跑過來。
陶老夫人轉身看到她,道:「就要出嫁的大姑娘了,還是這麼毛躁。怎麼回來這麼晚。不是告訴過你,這陣子就不要總往外跑了。下了課就回家來。」
靜漪只覺得老太太的語氣,從之前的令人如沐春風,到嚴厲苛責,瞬時一變她。沉下臉教訓爾宜,也真是讓人有些怕。
爾宜過來,說:「奶奶,我剛在皎皎家裡溫功課,聽到警報,知道要戒嚴,就趕緊往回趕……路上看到很多巡警,還有糾察。聽說是在抓人。我進門的時候問了門上的人,說父親還沒回來呢。這是出了什麼事?好久沒有在城裡局部戒嚴了。」
陶老夫人聽了,淡淡地說:「我當什麼事,原來是戒嚴。」
「戒嚴倒沒什麼稀奇的,可我這回怎麼琢磨,怎麼不對勁兒。戒嚴的還是東區……東區非富則貴,若說西區經常來個戒嚴,藉機清掃些流氓悍匪毒販,還有道理……」爾宜皺著眉,瞅了靜漪。
靜漪心裡一動,但沒出聲。
陶老夫人看了靜漪,問道:「靜漪?」
「奶奶。」靜漪一省。陶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探尋。
「你像是知道什麼?」陶老夫人問。
靜漪搖頭。
陶老夫人說:「這個時候,有些事情,也平常。爾宜,去洗洗,換了衣服吧。」
「我過會兒就去的。對了,七嫂,我已經有好幾天往陸家打電話找陸崢,陸家人都說她不在。今兒晚上我本想順道過去看看的。聽說了陸崢要同陸嶸姐姐一併去英國念書,同學們想給她辦個送別會。可是戒嚴封路,車子都過不去。」爾宜有些猶疑,看了靜漪,「上次舞會她不來,也是在喪中不方便。同學一場,皎皎也說,不能不辦送一送的的。不然我們也太不夠意思了。」
「或許她忙著收拾行裝呢?你知道出國前,有好多東西要準備的。」靜漪說。
「那倒也是。她們姐妹老早都想著留洋的,這下達成心愿,也是好事。」爾宜想想,也不再深究。只是想到什麼,站在那裡又出神,笑了。
靜漪看她甜笑,問道:「可是想到了什麼?」
「也沒什麼……」爾宜有點扭捏。
「你同陸崢說過,要做對方的女儐相吧?」靜漪問。看著爾宜,她也不禁被勾起藏在心裡的那些細碎的回憶來。很能懂得爾宜的心。
「哎呀七嫂最壞了,引得人說這些。」當著祖母,爾宜也有點害羞。。
陶老夫人看她們姑嫂逗趣,微笑著。
「姑奶奶今天怎麼樣?我明天沒有課。明天我去醫院,七嫂你休息一天。」爾宜說。
「一起去。八妹,你看你這一臉的汗,快去洗洗吧。」靜漪提醒爾宜。
爾宜看看自己身上,說:「那我進去了……七嫂,七哥回來了吧?你見過他沒有?」
「見過了的。」靜漪說。
爾宜笑笑,道:「怕是不能住下的。他不在司令部,就在七號的。戒嚴令解除了的話,七哥不回來,七嫂你去看看七哥也好。」爾宜說著,就知道靜漪要瞪她,拎著她的書包便跑了。
靜漪尷尬地看著對她笑的陶老夫人。
「爾宜雖說有點不像話,這話倒也沒差。」陶老夫人說著,讓靜漪回了。
靜漪走到院門口,還特地看了看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散著步的老祖母——腳步有些遲緩了……她心裡總歸有些紛亂。爾宜帶回來的消息,攪動著她原本就有點波動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經過譚園。
看到院子里搭了個小涼棚,陶駿父子正在涼棚下的床上對坐著,一本正經地下圍棋呢。瓷娃娃似的麒麟兒托著腮,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皺著他的小眉頭的……靜漪笑了笑。再仔細看看,並沒有見符黎貞。她也沒有驚動他們,悄悄走了過去,回到琅園。
張媽和秋薇張羅著讓她預備洗浴,她坐下來,從果盤裡拿了水果餵給白獅。
月兒卻跑上來,說:「少奶奶,有電話,醫院裡打來的。說老姑奶奶不好,請您趕緊過去看看的。」
靜漪一驚,接了電話,是個女聲,聽起來很鎮定,但說的話讓她心驚。說是胡醫生正在搶救,要她撥電話給七少奶奶,通知家屬趕緊來醫院。
「其他醫生呢?在嗎?」背景有些嘈雜,她聽不清,只好大聲問。
那護士卻匆匆掛了電話。
靜漪握著聽筒,心裡一著急,就要撥號給陶老夫人那邊。轉念一想,回身吩咐道:「我去趟醫院看看。老太太和太太那邊要問起來,再告訴她們我去醫院了。」
月兒答應著,張媽卻問:「少奶奶,還是告訴太太一聲吧?時候有些晚,老太太那邊不驚動也罷了,太太那邊還是知會一下的好。」
「若是沒什麼事,倒讓她們跟著虛驚一場。」靜漪沒來得及換衣服,就下樓去。張媽到底不放心,讓秋薇跟著去。靜漪對張媽說:「你從容些告訴太太去。」
張媽點頭,靜漪便帶著秋薇出門了。
在門口上車時,倒遇見一輛車子回來。靜漪看到是陶駿的車,料著是符黎貞出門歸來。果然略一等,符黎貞從車上下來,抬頭看到她,問道:「這個時候了,七妹要出門么?」
靜漪點頭道:「胡醫生來電話,說姑奶奶情況有些不好。我去看一看的。大嫂剛回來么?」
符黎貞有些愕然,道:「剛從娘家回來……七妹,外面有點亂呢。你不如……」
「大嫂快回去歇著吧。我去去就回的。」靜漪看車子已經來了,便帶著秋薇上車。見符黎貞還站在那裡,說:「大嫂放心,我會當心的。滿街都是軍警呢。」
「七妹!」符黎貞又要說什麼,走下兩步台階來,站住了,「你小心些。還是讓人跟著吧……」
靜漪擺擺手讓她回去,同司機講快些開車。
符黎貞站在大門口發了呆似的,好一會兒才回身進去。正巧趕上衛兵換崗,槍托磕地、口令交換,一聲聲地催著她走的更快……再一抬頭間,看到哈德廣陪著陶夫人走了出來,看樣子是要出門。見了她,陶夫人有點意外,腳下卻也沒停。只說讓她快些回去。
符黎貞沒走幾步,便又聽到門外車響。她回頭一看,陶夫人站下了,面前站著的是陶驤的副官圖虎翼……
靜漪乘車離了家,車子開出巷口前,吩咐司機道:「出巷口往西走。」
司機有點奇怪地問:「少奶奶,去醫院不是該往東走么?」
靜漪戴上眼鏡,說:「剛剛那邊戒嚴,不知是不是好走。若是不好走,耽擱下來,反而誤事。」
司機不再多話。秋薇卻問:「好好兒的聽著戒嚴兩個字就讓人心慌。」
靜漪敲了敲她的額頭,說:「見天兒在大宅里,安樂窩呆著,知道什麼是心慌?」
「唉,我們是在安樂窩呆著,不知道姑爺什麼時候能回來,也安樂安樂?」秋薇倒不是故意逗引靜漪,只是碎地念了幾句,看靜漪並不出聲,也就算了。
靜漪卻不是沒有聽到。
她想著今天看到過陶驤。他說過沒有空閑回家,現在看來,的的確確是沒有……這一路只遇到兩三次盤查,還算順利。
到醫院下了車,靜漪走進大樓前看了眼停在樓下的車子——陶因清姐妹的車子在,還有負責警衛的車——看到他們,車子滴滴響了響。靜漪點了點頭,疾步進了大樓。
走廊里安靜的很,偶爾才有幾個護士醫生經過……靜漪走著走著,腳步慢下來。她忽的聽到樓下有車響。聽起來還不是一輛車。頭頂的電燈原本就有些昏黃,在這時忽然就閃了兩下,「噗啪噗啪」兩聲,燈便滅了,走廊頓時黑了一半。
「小姐。」秋薇拉住了靜漪的手。
靜漪看著前方,走廊盡頭的燈還亮著,陶因澤的病房就在前面。她看了秋薇一眼,微笑道:「不過是電燈壞了,你怕什麼。」
一轉臉的工夫,她似看到有個影子閃過,定睛一瞧,卻沒有。再回頭看護士站里,兩名護士正往這邊張望,看清楚是她,遠遠地打了個招呼。
靜漪往病房走著,越走便越納罕,彷彿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若在往日,凡陶因澤病情又反覆,護士醫生早就忙做一處了……她眉頭皺了皺,發現門口的警衛也不在。
「小吳?」靜漪叫著當值的警衛。
沒有人回應。
「陶太太?」護士站里有位護士往這邊走著。
「江護士。」靜漪認出她來,也已經走到病房門口,正要推門,就聽腳步聲雜亂地從四面八方傳來。她一愣神的工夫,病房門忽然開了,黑乎乎的病房裡,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閃到她面前來。靜漪還來不及看清楚,一柄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
「小姐!」秋薇也很快,就擋在了靜漪身前。但那人比她更快,飛起一腳便她一腳踹倒在地,同時喝道:「別動,七少奶奶。」
靜漪手舉起來,腕上系著的手袋滑到手肘處。
「陸岐。」靜漪沒有看面前用槍指著她的這個人,而是望著他身後,靠在門邊,對她微笑的那個看上去風塵僕僕的男人——正是陸岐。
多時不見,依舊是翩翩公子的陸岐。
「七嫂,進來說話吧。恐怕也只有這點時間。」陸岐開了口,他的手下一把將靜漪拖進去,槍口對準靜漪的太陽穴,靜漪只聽到秋薇尖叫,隨著悶聲一響,秋薇沒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