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似覺得一片陰影從面前掠過。
「知道了。」陸岐說,
陸岐卻沒有再發聲。
陶驤有力的手臂圈住了靜漪的身子。靜漪抬頭看他。帽檐下他深邃的眼,還在看著她的身後。發覺她在看他,他收了下手臂,卻沒有發聲問她什麼。
靜漪聽到圖虎翼低聲說:「七少,成了。」
靜漪的眼鏡早已不在鼻樑上,她眼前模糊一片。她以為是因為掉了眼鏡的緣故,可當陶驤彎身撿起靜漪的眼鏡,給她戴上,她眼前還是模糊,才知道原來眼中全是淚……她死死攥著手。指甲掐進肉里,疼的背上冒汗,於是眼淚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她心裡仍是惦記著老姑奶奶,不知道她們怎麼樣了,想對陶驤開口說什麼,只覺得牙齒咯咯地打著架,盯著他,她一句也說不出來。
陶驤目不轉睛地望著靜漪,吩咐道:「小馬,把姑奶奶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讓人來拆除炸彈。」
他攥著她的手,拉著她出門,離開這間充滿了血腥味的房間,走著走著,腳已經軟了。陶驤將她扶住。
靜漪下意識地掙了一下。
陶驤看她,卻沒鬆手。
他等在那裡,看著她的眼睛,說:「都過去了,不用怕。」
「小姐!」秋薇跑過來。比起靜漪來,她要鎮定多了。看到靜漪臉色雪白,額頭上紅腫了一大塊。她手中的帕子輕輕按上去,「小姐,還傷到哪兒了……小姐?」
靜漪拉下她的手,搖頭。
陶驤說:「秋薇,陪你家小姐去休息。我過去看下姑奶奶。」
秋薇見人來人往,很是嘈雜,正迫不及待想要和靜漪離開這是非之地,就要催著靜漪走。
「老七,靜漪!」陶夫人來了。
靜漪不想在這裡看到陶夫人,一愣之下,忘了陶驤還拉著她的手。陶驤也沒鬆開,對陶夫人微笑下,說:「讓您等會兒再上來。裡面還有點亂。」
「我哪裡等得及。」陶夫人快步來到近前,也扶了靜漪,上下打量著。陶夫人說話的時候,靜漪是看著她的,也點頭。但她根本沒聽清陶夫人到底在說什麼。她有點昏昏然的。
陶夫人喊來醫生。
靜漪捂著額頭,搖頭對醫生說:「沒關係,只是磕了一下。」
醫生還是問了她幾個問題,無非是看她的應激反應是不是正常、除了外傷有沒有腦震蕩的可能。
她回答的語氣都有點生硬,彷彿很不耐煩。等醫生離開,陶夫人看了沉默的陶驤,將靜漪拉到一邊,看了她,說:「好孩子,讓老七送你走。我留下來看著姑奶奶的。聽話……聽話先走。你現在這樣子,留下來我還得照看你。」
靜漪點了點頭。
點頭之間,額頭又疼起來。這倒讓她清醒些。她看著陶夫人離開,守在她身邊的秋薇,臉上滿是擔心。
經過這一場槍戰,醫院裡正騷動不安。陶驤帶來的人多,在配合醫生將秩序安定下來。這一層樓里還瀰漫著恐怖的氣氛。
靜漪走了兩步,回頭看時,恰見陶驤走過去、從病房裡抬出來的擔架上,蒙著白布。她急忙轉開了臉……
陶驤讓人站住。
停了一會兒,才說:「先好好安置。」
「是。」馬行健揮了揮手。
陶驤感覺到什麼,回身看時,靜漪已經不在廊子上了。
他略一站,等著醫生和護士都來了,將陶因澤轉移到其他病房去之後,他走進病房裡。經歷這麼一場生死考驗,她們倒平靜的很。他看著地上的血跡和玻璃碎片……「老七?」陶夫人回來,見他獨自在這裡,忙開口。
陶驤轉身,說:「母親,受驚了。」
陶夫人走過來,借著燈光看看兒子,說:「是有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你,真有點讓我擔心。」
陶驤對她一笑。
「外面的事我再不聞不問,今天也得說你一句。你這麼干也太冒險。稍有差池,得是多大的損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性子,再說喪家犬急了是什麼都不顧的,你怎麼能……」陶夫人說著,就有些慍怒。「難道這個時候,你還要念著什麼情分?」
陶驤卻說:「哪會有什麼差池。」
陶夫人看著他,皺了皺眉,說:「靜漪像是受驚不小,你就送她回去吧。這裡有我。」
「好。」陶驤答應著,「那我先帶她走。」
「去吧。」陶夫人點頭。停了一會兒工夫,她走出來。醫院已經恢復了秩序,走廊里除了幾處加派的衛兵,沒有異樣。她看到兒子去敲另一扇房門……
陶驤敲了門,秋薇出來。
他看看秋薇,問道:「傷的怎麼樣了?」
秋薇搖頭,說:「多謝姑爺。我只有一點點頭昏,不礙事。」
陶驤轉臉看到圖虎翼,抬手一勾,待他過來,說:「帶秋薇去給醫生檢查下。你負責送她回家。」
「不要的。姑爺,我在這裡陪著小姐。」秋薇忙說。
她急的臉紅了。
陶驤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圖虎翼便過來,拉了她的胳膊,硬是將她帶走了……陶驤看著他們走開,轉臉對馬行健說:「你留下來,聽候夫人吩咐。保證她們安全。」
馬行健立正,問陶驤:「車子在下面等了,是不是馬上走?」
陶驤隔著門上的玻璃,看著靜漪,說:「再等等。」
他進了病房,靜漪正等著他。
她剛剛一直坐在床邊,很想離開這裡。她完全可以趁這個時候休息一下的。可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像有什麼東西撐住了眼皮,所以她不得不睜著眼睛,看到那些她不想看到的……那些爆炸、襲擊……那恐怖的墜機,她懷疑過的……還有陰謀,算計,反目成仇,這些紛至沓來的東西,都不住在她腦海中翻騰。
「走吧。」他說。
她抬眼看他,輕聲說:「我還是得去看下姑奶奶。」
「姑奶奶很好。已經轉移病房了,有母親在,你就別過去了。」陶驤說著,握著她的手臂將她帶走。
靜漪順從地跟著他一路下了樓梯、上車、離開,沒有再看到任何一點不妥,一切都和她剛剛到來時一樣,安靜,沉穩而又有秩序。她聽到陶驤說回司令部,但是沒有吩咐人這就送她回家去。於是她就跟在他身邊。
西北軍司令部周圍一切如常。車開進司令部大院,靜漪覺得在眼下這種情勢下都有點過於鬆弛。但是進了司令部,立即覺察一切都是假象。荷槍實彈的士兵隔幾步便有一位,紋絲不動地立著,陶俑似的。
岑高英等在那裡,見到他們忙敬禮,說:「司令已經到了。正在同錢校長談話。說您到了就趕緊上去。」
岑高英說著目光轉向靜漪。
陶驤讓岑高英帶靜漪去休息室,說:「你等等我。」
靜漪站在樓梯口,看著他上樓去。岑高英提醒她,她馬上轉身。
「這是七少的休息室。」岑高英開了房門,請靜漪進去。「我就在外面,少奶奶有什麼需要的就吩咐我。」
他關好了門。
靜漪站在那裡半晌沒有動換。
外面偶爾有一點聲響,很輕微,偷過厚厚的門鑽進來。是腳步聲,她以為有人過來了。不想經過房門,並沒有停下。聽不清楚口令聲,也知道是換崗呢……她環顧四周,看到屋子的南面那張簡單的單人床。深灰色的毯子,在此時看上去尤其的硬朗,像它的主人。
靜漪走過去,撫了下床面。毯子表面柔滑細膩,她坐下來……
這一坐,幾乎就是一夜。
天快亮了,她才再次聽到腳步聲。
陶驤進了門,看到靜漪坐在床邊,愣了一下。
靜漪立即坐直了。
兩人互相望著。一整晚都熬著,陶驤愈加精瘦,靜漪面色蒼白。
「我沒想到這麼晚。你也該睡一下的。」陶驤過來說。
「散會了?」靜漪問。
陶驤點了下頭,說:「我還有點時間,送你回家。」
靜漪看他黑黑的臉上很平靜,似乎陸歧一家的事,已經煙消雲散。但是她心裡沒有過去,層層的煙幕在面前疊起來。她就那麼看著他。
陶驤見她不動,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有什麼話要說的,你可以現在同我說。」他坐的很直。
靜漪搖頭,說:「你一晚都沒有休息,這個時候我不同你說。」
陶驤問:「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事先計劃好的?」
靜漪抿了唇,看他,輕聲說:「是不是都沒關係。你除掉心腹大患,我們都平安無事。」
陶驤慢慢地說:「他有很多條路可以走,我都能容得。唯有這一條,我不能放過他。」
靜漪只覺得心裡一絲一絲地被凍著。彷彿親眼看到孫悟空無論如何都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陶驤和緩溫煦的語氣,都透著寒涼。
她靜靜地望著他,不知不覺便咬緊了牙關。
陶驤也望著她,說:「覺得我無情、卑鄙、不擇手段?」
靜漪臉色一變。
「他說的,你都聽見了?」她問。心是猛的抖著。
「不用聽,也知道陸岐會跟你說什麼。程靜漪,陶驤的太太不好做。除了要做花瓶,也有很多機會吃槍子。」陶驤說著,將一樣東西放在靜漪身邊。
靜漪看著,是他之前給她的手槍。
「我厭惡這樣的日子。」靜漪說。她將冰冷的手槍抓在手中,沉甸甸的幾乎要握不穩,「陶驤,我真厭惡這樣的日子……」
太厭惡了,恨不得這就逃掉。
她抬眼,看著在晨光中鎮定自若地望著自己的這個男人。
在陸岐口中,卑鄙、冷酷、強硬、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陶驤。
他運籌帷幄,他進退自如,他無所畏懼,他在波譎雲詭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以為自己早已認清。但她從未像今天這樣,真真切切地覺得恐懼。可又不能明確這恐懼到底在哪裡,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她抓不住這恐懼,也就沒法控制自己。
「我知道。」陶驤站了起來。
他走到窗前,背對著她,看著外面空曠的廣場。
「我曾經的理想,是救死扶傷。我永不希望有人因我而死……我的手是要救人的。」靜漪說。
家國天下,那些東西太虛幻也太遙遠。
她不懂,也不想碰。
可是偏偏她身邊的男人們,永遠都在為了這種虛幻和遙遠在爭鬥……
她看著陶驤。他的手緊握成拳,有一點發顫。
她忍不住靠近他些,陶驤卻在此時轉了身。
她從他身上,再看不出異常的跡象來,但是直覺他是哪裡不對勁。
「你受傷了?」靜漪問。
她說著,手伸過來,觸到他肩頭。手指碰到的地方,血漬洇出來。
陶驤眼看著她的臉就白了,剛要開口,聽到有人在敲門。
「進來。」他一開口,靜漪便垂下了手。但是她沒走開,仍站在他身邊。
「七少,左醫生來換藥了。」馬行健進來。
靜漪看到陶驤皺了皺眉,顯然是有些不快。
「讓他等等。」陶驤說。
「等下。」靜漪拖了他的手,「馬副官,請醫生進來吧。」
陶驤看著靜漪。
她解著他的袖扣。
陶驤按住了她的手。靜漪聽著腳步聲,回頭看時,拎著藥箱的軍醫左銘走進來。看到兩人的樣子,左軍醫有些尷尬地站住了。靜漪不動聲色地抽了手,陶驤轉了下身,在椅子上坐下來。
左銘走近,敬了個禮。
陶驤看看靜漪,說:「你先出去吧。」
靜漪沒動。
陶驤便在她沉靜的目光中,解開了上衣紐扣。當他將左半邊襯衫袖子退了下來,靜漪看到他肩頭纏著的繃帶,已經被血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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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還是老時間發稿。不會太早。都休息好。周末愉快。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