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請講吧。」靜漪望了符氏。
「這事也是我做的不妥,沒有事先同你講明白——彌貞如今在玉泉巷的宅子里靜養。那邊宅子大了些,有些冷清,我就想多請幾個人去照應也好。冬哥兒的姑姑在那邊當差,薦了草珠。草珠畢竟曾是陶家的下人,又是你用過的人,彌貞不想聘。我知道了就說七少奶奶你的心地氣度,這點小事必不會計較。彌貞倒也念著從前在咱們家裡的時候,小丫頭草珠和她好過。你也知道,草珠雖然是粗使的丫頭,也心靈手巧的。日常編個花籃子、剪個窗花、做個發糕,都拿手。還是我做主,就用了草珠……也是我事兒多,一時忘了同你說一聲。昨日我和母親去看望彌貞,碰巧遇到草珠辭工。她一向做的好,彌貞細問了她緣故,她也不肯說。我才想起來趕忙和你說說,別是這裡面有什麼誤會倒不好了。」符黎貞看著靜漪。
靜漪聽她娓娓敘來,微笑道:「大嫂是該先同我講的。」
符黎貞看了她。
靜漪道:「難道同我講,我還會不同意?還是前兩日我去七號,見了草珠聽她說的。草珠離了陶家,便不是陶家的奴才了,更不是我的。二小姐那裡用她,給她一份工錢維持生計,是好事。」
「七妹果然通情達理。如此,我就勸彌貞再留她一留了。」符黎貞笑著說。
靜漪微笑,道:「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知大嫂和二小姐怎麼反而當成了大事。」
她們說著,也便到了譚園門前。
靜漪心裡有事,便沒有進門去問候陶駿,只讓符氏代為轉達,便回了琅園。
張媽見她回來便直奔了陶驤的書房,開門看了一眼,似是找什麼東西沒有找到,才回過頭來問她:「張媽,今天的報紙呢?沒有送來么?」
每日的報紙都是放在陶驤書房裡的,她偶爾翻看就下來拿。此時茶几上空空的。原本隔日到的外埠報紙和本地的日報都沒有。
「沒有呢。」張媽見她問的是這個,忙回答。
靜漪皺了眉。
能讓陶家父子同時產生不快的報章內容,定是有些什麼的。
「少奶奶,要我去問一問么?」張媽問道。
靜漪搖頭。想了想,說了聲我去下蘿蕤堂,便帶著秋薇出了門。張媽跟出去,眼瞅著她連衣服都沒換,仍是那套騎馬裝,想提醒都來不及……靜漪出了門卻不忘蘿蕤堂去。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秋薇看出來她的意圖是要去陶駟夫婦的居所,悶聲不響地跟著她。
靜漪到了恪園,恰好遇到陶駟要出門。
陶駟這回是回家休假,總未見他戎裝示人,今日特地換了。靜漪看到一時也有點發怔。
見她來了,陶駟雅媚交換了個眼神,雅媚微笑道:「我說什麼來著?」
陶駟笑笑,拿了軍帽,說:「你們說話,我陪父親出門。」
雅媚和靜漪送他出去。等他離開了,雅媚轉眼望著靜漪道:「剛剛南京來人了,他陪父親去見。」
「這個時候……」靜漪心裡一驚。
「派來特使,說是替索長官來慰問的,我看有督戰的意思。」雅媚看靜漪的神色,幾乎是陡然之間變了一變,隱隱的有股怒氣,顯然是對這則消息非常不快。
靜漪的確是覺得又突然又氣憤。以陶驤的心高氣傲,這若讓他得知,必定更加不痛快。
「難怪……對了,今早廣播里報的是什麼?還有中央報上報道了什麼?報紙沒有按時送過來,二嫂這裡有吧?二哥二嫂每天都有看報的習慣的。是不是把我那裡的送到這兒來了?我平時倒是不怎麼看報。」靜漪問道。
雅媚反問道:「你還管這些個做什麼?麻利兒地去收拾你的行李不得了嗎?合著心裡還惦記著呢……繞著彎兒的和我說話,打量我不知道你這小心思?疑心家裡都瞞著你吧?」
靜漪臉上微紅,說:「瞞著我不至於,恐怕是瞞著八妹多些。後天就走了,臨行前不想讓她記掛著吧?我是該知道的,怎麼會瞞著我?」
「你當然是個該知道的。我可不贊成瞞著你。原本你不問,我也想透露給你知道的。御之還要同我打賭……」雅媚說著,同靜漪一道回了屋。虎妞兒來說瑟瑟起床了,雅媚便進去親自給瑟瑟穿衣服,告訴靜漪說這兩日的報紙都在裡屋桌上,讓她自己取閱。雅媚去忙了,過不久見靜漪進來,瑟瑟站在床上就叫小嬸嬸,她看了靜漪,「今早電台的新聞報的也不像話。」
靜漪過來坐下,聽著雅媚說著新聞如何突然報道了前方作戰的戰況。與平時報端的大不相同,報道里說陶驤進攻迪化受阻,傷亡慘重,一路後撤……儼然貪生怕死之徒。顯然較之中央報上的輿?論認定的平叛不力更甚一籌。
「獨立電台的話,影響有限。」靜漪說。
「也不可小覷。獨立電台大肆宣揚這種論調,居心叵測。」雅媚眉頭緊鎖。
靜漪思忖片刻,問道:「南京派來的是誰?」
「費玉明。」雅媚答道。
靜漪想起來,說:「怎麼偏偏是他。」
「說的是什麼呢?費玉明可是統派急先鋒。不過他為人圓滑,同各地的關係面上還都不錯。最近他連辦了幾件事兒,在索長官面前頗受褒揚,正紅的發紫。派他來,也是情理之中。不過,」雅媚說著,看了靜漪那也是越皺越緊的眉,「父親同他在軍費預算案上曾經起過衝突。父親在會上拍了桌子的。御之要陪同父親去見費玉明也好,好歹他慣會插科打諢。」
靜漪聽到這兒微笑,道:「有二哥在最好,局面怎麼都不會僵。」
「也對。」雅媚說。
靜漪見雅媚還得照料瑟瑟,也不打擾她了,告辭出來。想著還沒去看過姑奶奶,這才往蘿蕤堂去。她一路走著,緊鎖眉頭。秋薇緊跟著她,到底忍不住,問道:「小姐,姑爺處境是不是很危險?」
靜漪半晌無話。
蘿蕤堂牆外的薔薇有鋪天蓋地的氣勢,香氣更隨著升高的氣溫濃的簡直讓人呼吸受阻。
靜漪站下,深吸了口氣,才說:「恐怕是的。不過這話你不要對別人說。八小姐馬上出門子,尤其別傳到她那裡去。」
秋薇呆了半晌,輕聲說:「難怪圖副官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他一定是知道的,就是不肯對小姐說實話……他就要等著送小姐走了,才好回前線去的……這下可怎麼著好呢?」
「自然是讓他越快回去越好的。」靜漪說著,看秋薇臉上閃過一絲緊張來。她走著,又看了眼秋薇,「我看我們得推遲行程了。」
「小姐?」秋薇驚訝。
靜漪卻擺了擺手,讓她噤聲。
眼下這個形勢,她勢必是不能抬腳就走的了……
不過靜漪也沒有將這個決定預先聲張。陶家眼下這幾件大事重在一處,接待特使和送女出嫁是首要的,她的事情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何況上下都在為新疆的困局擔憂,就更加的顧不得她究竟要怎樣了。
到四月二十九日這日,夜裡便飄了雨,淅淅瀝瀝的始終不斷。陶爾宜啟程赴桂,得知消息來送她的親友,不便趕往機場,早早都來到陶家等著送她。
靜漪看到舊同學明皎皎等人都在外面廳里,再看任秀芳也在,都是爾宜的朋友,她便叫了爾宜出來跟他們特別見見面。爾宜見了他們,終於是忍不住落了淚,引的一眾女子泣不成聲。驚動了陶夫人等人,少不得出來勸說一番。
時候一到,爾宜正式拜別祖母、父母離開。送親的儀式雖低調卻也隆重。靜漪坐在車上,往機場去之前,車子特別地繞城一周……靜漪坐在默然的爾宜身邊,也看著煙雨蒙蒙中的蘭州城。
她曾蒙著紅綢也這樣繞城。耳邊是鑼鼓聲響,眼前是紅彤彤一片,彼時身邊的良人,讓她時時緊張、恐懼,人是近在咫尺,心是天涯海角般的遠隔,也恨不得就真的離他越遠越好……此時果然相隔千里,他生死未卜,她呢?
她望著載著爾宜的飛機起飛。飛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直到飛機消失在灰濛濛的天空中,她的耳中仍有迴響。
陶夫人等人都已經上車了。
「少奶奶,回去吧。」圖虎翼站在她身後,替她撐著傘。
「阿圖,」靜漪轉了身,看著虎翼,「第二支醫療隊什麼時候進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