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驤迅速地穿著衣服。一會兒,便恢復了整齊。回頭看一眼靜漪,她縮在被子里,一動不動的,像蠶寶寶似的……他過去,手扶在她肩頭。
只覺得被下她身子一顫。
「等我回來。」他低聲說。
她反而縮了縮,沒出聲。
陶驤撫弄了下她那俏皮的小髮捲兒,手一停,看到她額上的胭脂痣。
靜漪見他還不走,忍不住將他的手擋開,紅著臉瞪他,「還不快走?」
陶驤微笑,低頭在她額頭上一吻。
……
圖虎翼站在書房門外,看著匆匆趕來的岑高英。岑高英捏著電報夾子的手都要捏出水來了。兩人面面相覷,等著陶驤下樓來,倒是馬行健坐在外面廊下,專心致志地擦著他的靴子。
蟬鳴高亢,更讓人覺得天氣異常的熱。汗出如漿。
岑高英掏出手帕抹了一下額頭的汗,舒口氣。看了眼圖虎翼。
圖虎翼吸了吸鼻子,指指樓上,說:「你要是等不得,就上去。」
岑高英翻了個白眼給他,摘了眼鏡擦擦汗,再翻個白眼,才戴上,說:「我找死么?」
圖虎翼笑笑,說:「七少心情不錯。要闖禍趁這幾日。」
岑高英撇下嘴,說:「還闖禍呢,我連司令部大門兒都沒走出去,就被揪回去待命,一直忙到這會兒。再這麼下去,我怕是要被退婚了。」
「何至於。」圖虎翼咧著嘴笑,見秋薇給他們倆端了茶來,他不出聲了。
「謝謝沈姑娘。」岑高英忙接了茶。
「不謝,岑參謀。」秋薇依舊走開。
張媽在後廊外帶著月兒劈絲線,秋薇也出去幫忙了。
前後的門都開著,大廳里通通透透的,隔了紗門,能聽到她們低聲說笑……聲音極低,身影和花木投在紗上,隔一會兒,才一動。
岑高英看阿圖的目光跟著秋薇出去,喝了口茶,碰了碰他。
阿圖看他,皺眉。
「你一直想去作戰部隊不是?」岑高英問。
阿圖沉吟片刻,點點頭,問:「有什麼消息?」
「你不如趁這個時候跟七少再提一提。或者也就准了。七少不是不想放你下去,是也得有個好一點的機會。眼下新疆那邊,駐軍需要人手。馬將軍駐守的話,這邊許多空位,都要替補上去。」岑高英慢慢喝著茶,拍拍圖虎翼的肩膀,「把握機會,虎子。連我都想要求下去,何況你?」
「你是七少智囊,不能隨便放你的。」圖虎翼笑著說。
岑高英笑笑,聽到樓梯響,忙放了茶杯,整整儀容。
果然抬頭一看,陶驤從樓上下來。
「司令,馬將軍從迪化發來的電報。」岑高英上前,從電報夾子里先抽出一張紙來交給陶驤。
陶驤接過來,邊看,便往書房走。
岑高英跟著他進去,看看陶驤的神色。
陶驤把電報反覆看了兩遍。雖然只有十六個字。他點了支煙,說:「王端陽貪生怕死,潰敗退逃,此時回來攫取勝果。他樂意,上頭樂意,也得問問我手下將士樂意不樂意。敢傷我的人,就讓他有來無回。給馬仲成複電,讓他不必聲張,見機行事,酌情處置。逄敦煌還在伊犁,必要時可請求逄敦煌協同作戰。就照這個意思,發吧。」
岑高英下筆飛快,陶驤說完了,他也記完了。
「司令,費特使那裡,若是問起來,如何答覆?他這兩日就走的。」岑高英說。
「有什麼動向嗎?」陶驤問。
「回來這段時間,在城中頗活躍。他與蒲老的二公子是同窗,這些日子時常出入蒲府。」岑高英說。
陶驤吸了口煙,點了點頭,說:「此人倒不足為懼。」
岑高英沉默著,等陶驤進一步示下。
「複電補上一句,告訴馬仲成,我等他的好消息,再擺慶功宴。我倒要請費玉明喝完這杯酒,再回南京復命。」陶驤說。
岑高英領命去了。
陶驤在書房裡踱著步子。
一支煙抽完了,他狠狠地將煙蒂摁在煙灰缸里。好一會兒,他才轉身出來,吩咐道:「備車。」
「是。」圖虎翼看看他臉色,立正。咔咔兩聲,轉身出門。
陶驤疾步上樓去,果然見靜漪已經收拾利落。靜漪看到他進來,沒出聲,水汪汪的眼睛瞅了他,對著鏡子整理她的捲髮。
「我得回司令部去。」陶驤過來,才想起來自己的衣服都不在這裡。
靜漪意會到,說:「你先洗洗,我去給你拿。」
「好。」陶驤看她,身上不是剛剛穿著的那套香雲紗裙褂,而是深紫色的繡花短旗袍。旗袍齊膝,她一走動,下擺在她的腿彎間輕搖。旗袍滾著淡金色的牙子、挑綉著淡金色的梅花……她這麼一穿著,尤其是齊膝的旗袍下擺下,露出的雪白的小腿來,他覺得自己又要出一身的透汗了。
「還要什麼?」靜漪問。
「沒什麼了。」陶驤說。
她踩著深紫色的拖鞋,站在他面前,看上去舒適極了——他真不想讓她這麼舒適來著,可偏偏此時是不能夠了。
他匆匆地沖了個涼,出來時靜漪已經將他出門要配備的衣裝打理齊全,他換上。
靜漪給陶驤拿了槍套皮帶。真沉。
陶驤抓在手裡,卻沒往身上掛,轉身出門,回一下頭,說了句「還是剛剛那件好看」,便走了。
靜漪跟出去,下樓來眼見著馬圖二人還帶著幾名衛士隨著陶驤穿過院子,才想起剛剛他那句話,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旗袍——剛剛那件好看?
剛剛那件,怎麼再讓她穿出來見人?
她從脅下抽出帕子來,拭了一下鼻尖的汗。
回身看看大廳里,空蕩蕩的沒個人影,剛想要叫人,就見張媽推開後面的紗門進來,小跑著問:「少奶奶有什麼吩咐?」
靜漪問道:「你們在那兒做什麼?」
張媽過來,微笑著說:「這些日子手癢,想繡花。秋薇找了個好花樣子,我想試著給少奶奶綉個帳子冬天用……就是這些東西少奶奶也多,不知道稀罕不稀罕。」
靜漪聽了,笑道:「你的活計好的很呢。就是這也麻煩。」
「不麻煩。咱們院里活少,一日閑著也是無事。不找點活兒做,可渾身難受。少奶奶喝茶嗎?我去泡。」張媽笑著說。
「好。拿出來吧,我也後頭看看去。」靜漪說著,便往後院走。
秋薇和月兒正在頭對頭地劈著絲線,看到她出來,秋薇笑嘻嘻地說:「小姐,快看看張媽的手藝……我前兒看她繡的小肚兜兒,就攛掇她綉個大的。她可真動了心。」
靜漪坐下來,笑著。
看月兒和秋薇都是邊說話,邊將一條絕細的絲線,一股劈成兩股、兩股劈成四股……捻了絲線纏好,放在一旁。一個精緻的看上去用了很多年了的笸籮里,各色的絲線都有,色彩斑斕。她撥弄著看了看,拿起一旁一個大笸籮里,一個綉了一半的小肚兜,是和合二仙;另有一個已經綉好了的,上面有五毒圖案,栩栩如生……尺寸甚小,拿在手裡,看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她問:「這是給小娃娃的吧?可是誰家裡添了孩子?」
月兒撲哧一笑,秋薇瞪了月兒一眼,咳了咳,說:「不是,張媽說就是先綉著,預備下到時候用了不用現做,省事。」
靜漪正看著肚兜上的胖娃娃愛不釋手,聽了秋薇的話,看她一眼,秋薇一本正經的,她倒咬了牙,忍不住整理下衣領——這旗袍領子高且太貼著頸子了,嚴絲合縫的,一出汗,簡直像長在身上的另一層皮膚,沒的就更加熱起來……她不理秋薇,轉臉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那幅綉樣。
她將綉樣拿過來,展開。
是《白梅映月》。
她盯著這幅圖,張媽過來送茶,她才抬頭。
張媽說:「前兒和秋薇商量,綉個什麼樣子合適,她說少奶奶愛梅花,想起來在哪兒看到過一幅,花了半天力氣才找到的。我一看,還真是好。兩天工夫描下來的……少奶奶看看,這使得嗎?要是使得,我這就繡起來。就是這白梅映月,底子得素凈些才能顯出好看來。少奶奶房裡用,太素凈了又怕犯了忌諱……」
靜漪低著頭,看這綉樣。
畫的真好。沒想到張媽描摹綉樣,也能描摹的這般好。
「那張畫呢?」她將綉樣放回桌上,問道。拿了茶碗。
「我收著了。」秋薇見她問,忙回答。
「嗯。」靜漪點著頭。掀了碗蓋喝茶,卻聽見碗盤輕碰,發出細微的聲響來。她仔細看看,原來是她的手發顫……她輕聲說:「這畫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丟掉的了,你竟然還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