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奶奶。」符彌貞在靜漪起身預備要走時,又叫她。
靜漪幾乎不忍心再看她,可還是坐在那裡沒動。
符彌貞似是在攢著力氣預備說下面的話。靜漪等著她。
每一分每一刻,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在流逝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上一次她深覺自己的這種無能為力,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七少奶奶,我有個不情之請……」她喘著氣,望了靜漪,說。
靜漪點頭,說:「請講。」
「七少奶奶,往後在陶家的日子還長,請您多擔待家姐……我聽說七少奶奶十分疼愛麟兒,也看在她是麟兒親生母親的份上……我想著能見她最後一面,有些話想當面對她說……」符彌貞目光落在靜漪面上,似要從她這裡看出什麼來。
靜漪輕輕點著頭,說:「我答應你。」
符彌貞說到這裡停下了,好一會兒才讓她的使女拿了一隻信匣來,交給靜漪。
「七少奶奶,煩您把這個交給家姐……我這幾日心裡不安,怕她是不肯來見我才託病;又怕她不是不肯來,是真病了……我母親總怪我閑來無事,胡思亂想。我也知道這是個毛病……可若能管住心,我又何苦到今日,我們又都何苦到今日……」
靜漪聽著她斷斷續續地說。每一句話說的都艱難。
「見了家姐,七少奶奶再替我捎幾句話。告訴她,這一世有對不住她的地方,下一世再還。」
靜漪看了這隻小信匣。七寸長四寸寬,螺鈿嵌寶,黃銅鎖扣,緊緊鎖著信匣,彷彿也鎖住了什麼秘密。
她收了信匣,說:「我會轉交大少奶奶的。話,我也會帶到。二小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
「多保重,七少奶奶。」符彌貞說。
靜漪起了身。
符彌貞的目光隨著她上移。彷彿她全身上下只剩了眼睛可以靈活運動似的。
靜漪看著她,說:「保重。」
她轉身離去,直到走出水閣,才深深地吸了口氣。
此處水汽氤氳,熱乎乎的撲過來,讓她臉上身上都被濕氣打了一番,衣裳貼在背上,黏膩異常……秋薇緊跟著她穿過小徑,看她踩著高跟鞋,細細的鞋跟敲在石板上,顫巍巍似是弱不禁風,可分明又是那麼倔強,一路都不再停頓。
靜漪走出花園,直奔大門。
她回身看了草珠,說:「盡心照顧好符太太和二小姐吧。」
「七少奶奶……」草珠滿面通紅,似有話要說,靜漪擺手。
「我來過這裡的事,除非必要,不需跟任何人提起。」靜漪說著,又看了眼廂房。不知符太太現在怎麼樣了,但到這時候,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聽著大門外有聲響,出來時果然見門前又多了一輛轎車,張伯正在同人說話。張伯看到她出來,忙站好了。那人一回身,朝靜漪這邊看來——是個戎裝女子,一身灰色的軍裝,整齊威武——「七少奶奶。」她叫了一聲。
靜漪下台階來,距離她兩三步處站下,認出這戎裝女子是馬家瑜。
「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七少奶奶。」馬家瑜打量著靜漪。看了看靜漪身後,此處宅邸的大門,四有些猶疑。
靜漪也打量了下馬家瑜。這位馬大小姐這三兩年都她都只聞聲名不見其人,依稀記得她是領兵駐紮在偏僻處所的。看她的容貌,多時不見,變了許多,美卻還是那樣英武的美。
馬家瑜見靜漪只是點頭,解釋道:「我奉命從瓜州回來述職,順便探望大嫂。先去了符家,告訴我說大嫂在這裡休養。好容易才找到這裡的。七少奶奶這是……」
她眼窩深陷,眸子尤其顯得深邃。
「即使如此,馬少校還是快些進去探望吧。我還有事。再會。」靜漪說著,點頭離開。
馬家瑜也只說了句再會,目送她上車離去,才隨草珠進了大門。
車上張伯從後視鏡中看看沉默的靜漪,解釋道:「她來向我打聽的時候,我就認出她是馬大小姐了……聽說西北軍里真帶兵的也就只有她一個女校官。」
靜漪想想,馬家瑜穿著西北軍的軍服,怎麼看,都是很好看的……說是回來述職,這身軍服,可是腥風血雨之後難得的干戈玉帛之標誌。
「馬大小姐不俗。」靜漪輕聲說。
果然張伯聽了她這麼說,便道:「當年她父親十幾房妻妾,就只有嫡出這一個女兒,在蘭州城裡她也是數得上的名門閨秀。就是比起她的哥哥們來,還算講理,並不怎麼仗勢欺人的。我還想著有一回,是我載著七少爺出門,在西大街同她撞了車子呢。簇新的車子,她頭一天開著上路。撞了心疼的不得了。她知道是自己個兒的錯兒,麻利地認錯,包了修車費用。七少爺也大度,並沒多計較。我們就眼瞅著她開著車子別彆扭扭地走了。七少爺還說指不定她這車得開著撞城牆去呢……那時候兩家子算是關係緩和的,出了這樣的事,和和氣氣地罷了,也還是新鮮。我還想著那是二少爺和七少爺放假回來,家裡時常辦舞會,時髦的太太小姐少爺們都來的。聽說有一晚上馬大小姐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她一個兄弟……到了兒被人認出來,雖沒出什麼岔子,老太太和太太可就發了話,那之後家裡可就不準辦舞會了。」
靜漪聽著,撥弄著手上這螺鈿信匣子。
那時候……張伯口中的那時候,是多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陶驤還是少年郎,想來也是愛玩愛笑的……
車子停在陶家東城別業門前,下車前靜漪的手指敲了敲信匣,交待秋薇收好了。
下車進門,無瑕已經迎了出來,看到靜漪便笑道:「才剛打電話去家裡,說你一早便出門了,怎麼這會兒才到?牧之和碧全剛陪著大使先生回來,留下一起用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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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左右再更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