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氏斷斷續續地對她說著這些前塵往事。在她聽來已是越來越覺得彷彿一顆心在不停地用重鎚在敲,符氏的心情該是怎麼樣的苦不堪言,不難想像。這些年來這個女人就如此清醒地觀察著身旁的這些人,丈夫、姐妹……對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懷疑、猜測,長此以往,如何還能保持本心?真也難怪她這麼優雅斯文的人,時不時便有些古怪言行。
靜漪便想讓她就此打住,道:「大嫂說的這些,也都是尋常事。未婚男女的交際,只要遵守禮儀,無可厚非。」
她說著,便站了起來。
「念過洋學堂,究竟不一樣。七妹果然有氣量。難怪老七在外頭的事一概不問,難怪家裡要給老七討小都不在意。」符黎貞譏諷地道,「這些都是尋常事……人或以為,不單像陶家這樣的人家,平常些人家的少爺們有幾房妻妾都不在話下。我原也以為自己不會想不開。進門前我母親便提醒過我,我也早已預備好的,或許會容納別的女人。我想不到的是事到臨頭,做不來。日復一日的,都是想到、看到轡之身邊有別人,我便受不住。更受不住的是他根本不是花天酒地的人。他那麼克制,除了逢場作戲的時候,私下裡那麼克制,卻唯獨對一個人割捨不下,為了她一再破例,為了得到她處心積慮……我真受不住。寧可他花天酒地,寧可他妻妾成群,寧可他男女之事上沒有真心實意。七妹你哪裡是有氣量,你是不在意老七。你不在意他、甚至厭棄他,他有別的女人,你還巴不得呢。這樣他就不用近你的身了,是么?」符黎貞手帕擦著眉眼處,並不看靜漪。
靜漪沒言語。
符黎貞言辭已然失當。
今晚她在這裡,同她見面、聽她說話,也是失當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留下來聽完符氏所要說的往事。儘管她知道那是會讓人心裡怎麼樣的千瘡百孔。
「啊……我不該同你說這些的。其實……便說說也沒有什麼。我有時會想不通,論姿色,認真比較起來,彌貞雖說是美麗,卻也並不比平常美人高出多少,更稱不上是天姿國色,如何能讓人神魂顛倒?我是不是說過,她天生有股風流態度?」符黎貞望了靜漪,彷彿是一定要她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
靜漪想了想,符彌貞是怎麼樣的——她初次見到她,是在一盞盞華麗的花燈下。符二小姐一身縞素,溫柔的笑靨讓她驚艷,也讓她……不安。是的,符彌貞身上有一種連女人都覺得不安和躁動的說不出的氣韻。
「你或許會說,那又怎麼樣呢,又不是她成心要這些。是男人們前赴後繼地追求她的,她能怎麼樣呢?她即便是不能攔著人愛她,總能攔著人親近她吧?瞧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都同她要好,那可是些男人。男人天生就是要干架的,何況為了得到心愛的女人。」符黎貞冷笑,拍著胸口。似乎這口氣要些時候才能緩過來,她過了一會兒,才說:「彌貞和七少爺真走一路去,誰都沒有料到。我不是因為厭棄彌貞,才覺得驚訝的很。七少爺向來沉穩,與別個不同。那時候年紀也輕,少年心性,總是容易來也容易去的吧?不過幾天的熱乎勁兒過去也罷了,都是這般樣子打那時候過來的。可是他果然不太一樣。從來都輕易露出意思來,露出意思來便是定了的。所以他確定無疑有了追求彌貞的行動,我便知道這一回是壞了事。」
符黎貞輕聲說著。
她說到陶驤時反而不看靜漪,語氣也平靜許多。
「細想來也不足為怪。同他人周?旋、親近,恐怕都是假的,彌貞是看上七少爺了的。我曉得她的——她看別人,即便是看轡之的眼神,有傾慕有柔情;看七少爺,那是愛慕無疑——對七少爺這樣看上去有些冷淡的人,她還是要耍些小手腕的。七少爺是不是能看出來她是為了得到他的心在用一些心計,不得而知。七少爺比她還小上一歲,再被稱讚老成,也只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況且馬家瑞那般一鬧,任誰也不能一氣兒沉到底,何況彌貞不動聲色、捉摸不定,足以讓人焦躁不堪,哪裡還能把持的住,繳械投降便是……」她說著竟笑了,彷彿是在說個笑話,不像剛剛,有些譏諷的意思。
靜漪聽的似是入了神。也已不像剛剛那樣有些煩躁,彷彿聽下去,這是同她無關的一個故事。故事裡的人,倒是有她熟悉的名字……她吸了口涼氣,看向注視著她的符黎貞。
她微微一笑,問:「那之後呢?」
符黎貞也微笑著,道:「我是又驚又怕……盼著彌貞早些嫁人,卻不知竟盼來這麼一個結果。平心而論,七少爺和彌貞若能在一處,倒也好的很。他們兩個有些個地方像的很,連喜好也像。七妹你知道的,七少爺愛馬,彌貞起初不愛,但也愛屋及烏,隨他一道喜歡了起來。只這一樣,不言而喻,七少爺對她來說,同以往的,究竟也不同了……可真在一處,如何能夠?既沒有兩姐妹嫁了兩兄弟的道理,更何況七少爺是早已定親的人?退一步說,符家又豈能將女兒嫁給庶出的少爺?更何況,七少爺在陶家上人們眼裡,就算是庶出的,那可也是活寶貝一般的人物兒。他的事兒,就是小事,也有太多人過問。從我私心來說,彌貞此事既無成功可能性,也不能讓她再影響我在陶家的前程。我既看出來,便要想辦法阻止。就是時機要細細思量。究竟是初露端倪時便扼殺,還是少待些時候?」
符黎貞停了一停。
靜漪心頭宛若拂過一陣冷風。符黎貞的語氣,彷彿將幼鼠玩弄掌間的貓。狡詐,詭異,冷血……
「我想還是少待時日。我只要按兵不動,便是幫了他們,或許根本不需我怎樣,自有人發話。到時我再表明態度不遲。我說過,移乾柴近烈火,豈有不燃之理?他們那麼年輕,必有犯錯的時候吧。我眼看著他們一對小兒女,明知故犯。起初暗地裡往來,為掩人耳目無所不用其極,過不久,如膠似漆。七少爺偏巧這時候生了病,推遲返校,說是要靜養一陣子,去了什川。我是有些疑心七少爺這病生的蹊蹺。旁人是否生疑我倒一時沒有看出來。只是他在什川養病那陣子,彷彿日子過的快活的很……那一年梨花也像今年,開的格外晚些。我們去賞花,去的也晚。我試探著問彌貞要不要一同去賞花,她無可無不可。我當然知道她是早已去過的了……七妹在我那裡見過幾張相片子吧?就是那時候照的。彌貞喜歡青草。人家養奇花,她偏養異草。七少爺想法子弄來的美國草,植在那裡。草一時是長不出來,他帶她去賞花……我聽著人向我密報,知道再不出手恐怕事情真難以收拾了。那時候七少爺倒也不太在意露出行跡。他還是年輕,有了高興的事,藏不住的。姑奶奶和奶奶那是何等樣人,怕是一直在等著他這陣子熱乎勁兒過去,果真過不去,那也該出手了……我先告訴了我母親。料到她也是有些疑心的,還真的是聽說後驚慌不已。再瞧瞧告訴婆婆,不想被轡之聽到。我真是忘不了轡之當時的眼神。彷彿奪他心頭之愛的是我。」符黎貞臉腮像是被凍住了,清幽的目光投在遠處一點,半晌不動分毫,「用情真深。」
靜漪禁不住遍體生寒。
額頭上的痛感在加深,她此刻真想拔腳跑掉……卻也是沒動分毫。
她想把這個故事聽完。
也許從今往後,再沒有一個機會,聽人說起同一段往事了。
「反對是全體反對的。轡之卻是陶符兩家裡反應最強烈、反對最激烈的。七少爺向來尊敬他,這一回也被他橫加指責激怒。兩兄弟爭執,據說是那麼多年來頭一次。後來轡之忍不住動了手的。也是聽說,我沒在場。七少爺這頓打怕是自認挨的委屈。上人們反對也罷了,長兄竟也如此。我倒知道為了什麼,彌貞更心知肚明。四個人里,只有七少爺不知道……可他最該知道。若說卑鄙,其餘三人統統卑鄙。我絕不否認這點。但是最卑鄙的也不是我……不久七少爺被婆婆硬是逼著出國。加派人手送他到學校複課,並且陪在那裡,沒有命令,不得回國。那些人名義上是照顧他起居,實際上是看著他。那陣子他人雖在外國,信卻仍隔三差五便來。啊……那時候做信使的,是陸嶸。陸岐同七少爺在一處念書呢。物是人非……如今陸岐一死,陸嶸母女被遠送國外,得以保留性命。都說七少爺在處斷陸家的事上,未免有些手軟,也怕是收了陸嶸的。在我看來,這倒未必。七少爺還是顧念當年的情誼。陸嶸於他,到底是有過恩的。七妹覺得呢?」符黎貞又陰沉沉地望了靜漪一眼,也並不等著她回應,繼續說,「我母親發現信,大怒。將彌貞禁足家中,嚴加看管。彌貞被禁在家中不得外出,七少爺也被隔在外國不能回來。本以為這樣堅持一陣子,也就淡了,可哪裡會料到,七少爺竟不惜中斷學業,從外國回來。第一件事他便是想向父親提出解除婚約。第二件事便是要同彌貞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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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秋節,在這裡祝大家中秋快樂!
作為作者,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我在文後、同我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一道,和你們度過佳節。感謝你們的支持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