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陶驤不知她要做什麼時,靜漪伸手捏住了他的腮。
「讓你胡說來欺負我。」她咬牙切齒地說。手指都搓的熱乎乎的了,捏著他熱乎乎的臉,像兩塊熱乎乎的黃油,立即融到一處似的。「讓你胡說……哎喲。」
她鬆了手,看看自己的手指,瞪了他。
他胡茬兒真硬,扎的她手上火辣辣的。
陶驤大笑。
「你還笑。」靜漪吹著手指。
陶驤捉了她的手,替她吹了吹……熱氣讓她手心痒痒的,又想笑,又要忍住,一顆心更是抖的凶。她要抽手,陶驤便讓她去。她剛要鬆口氣,陶驤一低頭,已經親在她鼻尖上。沒等她反應過來,親吻便落在了她唇上。也只是淺嘗輒止,卻把靜漪定在了那裡似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住了。幾秒鐘之後,她心狂跳起來,仍然是目瞪口呆地對著陶驤。
他怎麼敢!
「喂,你你……」她結舌,想立即看看有沒有人看到他們這樣,又覺得這樣蝎蝎螫螫的不好,瞪著大眼對陶驤使勁兒。
「來。」陶驤輕聲在她耳邊說。
他拉著她的手,一路往前走。
艦上的燈並沒有開幾盞,離了那亮出,越往前走,就越是黑。還好陶驤是對這裡再熟悉不過的,借著一點光線,也能帶著靜漪往前大步地走著。靜漪不住地倒著腳步,才能跟上他。她也聽不到身後是不是有聲音、是不是有人跟上來,想想路四海總不會離了他左右,但隨著腳步越走越快,她漸漸也忘了其他……她和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處,她只要信任他、跟著他往前走……這裡是黑的,不知還要走多長一段暗黑的路,但是他總會帶著她走出去的……她周遭都是他的味道。隨著清涼濕潤的空氣撲到她面上的他的味道……那煙草味,彷彿能把這份清涼濕潤烘乾了、攆走了。
啊,她總叮囑他要少吸煙的……看樣子,他一點都沒有少抽呢。
本來她是該狠狠地抱怨一通的,但就見面這一會兒,親眼看他忙的難得鬆快鬆快,不但抱怨的話說不出口,更要心疼他起來……可她還得忍著,不讓他看出來她覺得難過。為此,鬥鬥嘴也好,起碼能讓他笑一笑。
陶驤站了下來,靜漪跟著停下,氣喘吁吁的。她看看四周的環境,發現他們站在了艦尾。而這裡,有好大一片空地。
她靠在他身前,仰頭望著天空。雲層很厚,月被遮住了,星星也不見蹤影。
甲板上僅有幾盞很小的燈亮著,那是方便水兵檢查設備的吧,就是這麼一點光,恰好可以讓他們兩人看到彼此。
靜漪拉著陶驤,在他身前走了兩步,小聲問:「想不想在這裡跳支舞啊?」
陶驤戲謔地低聲問道:「怎麼,今晚舞沒跳夠么?」
「嗯……」靜漪點頭。她看陶驤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了頓,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算給他聽,誰誰誰只跳了個開場舞,誰誰誰只跳了一支華爾茲,誰誰誰約好了等在誰誰誰之後一起跳方陣舞……這一張名單是越列越長,聽起來華麗麗的清一色都是名門公子、青年才俊。她說著說著,就見他的眉越抬越高……她忍著笑,面上並不露出來。「……好久都沒能好好兒跳跳舞了,本來還想趁這個機會玩一玩的。誰知道,臨了給我來了這麼一出。」
她果然重重地嘆了口氣,簡直就是遺憾的不得了了。
「那梅三公子,這回沒踩著你的腳么?」陶驤問道。他低頭,看看靜漪翹起腳來,纖細的腳踝上纏著細細的帶子,越發顯得她的腳秀氣而小腿修長……她輕輕晃了晃腳,跳舞鞋子上的蝴蝶結舞動著,翩翩然像是立即就要扇著翅膀御風而去……他攬著她的腰,讓她貼近自己,「嗯?」
靜漪輕聲笑道:「你這個人,偏這些就記得清!怎麼可以總拿這個開人家玩笑呢……沒有。其實他舞跳的極好……唔,他不久要去重慶了。」
「是么?」陶驤漫應著,「他也要去重慶?」
「是的。他剛剛同我說起來,很是佩服你能為國出力。但是他沒有這個打仗的本領,不能去前線衝鋒陷陣,只好去那沒有硝煙的戰場。筆杆子也是武器。他是這麼說的。」靜漪靠著陶驤。也不猶豫,她柔軟的手臂圍在他腰間。
他們的身影可以被雷達遮住的……唔,這些障礙真好。
她忍不住笑,擺著下巴,蹭在陶驤的胸口。
「你剛剛說『也』?還有誰也去了?」靜漪仰著頭,問道。
「哦,最近很多人去。」陶驤說著,低低頭,下巴碰了碰靜漪的額頭。沒敢用力,她這吹彈可破的皮膚,回頭額頭準是要紅腫的。「不過梅季康的身份還是有些特別的,是各方爭取的對象。既不去美國、也不去香港,去重慶,也是他的態度。」
「是呀,我倒沒想到這一層……只是覺得從前看起來,他人貪玩的很,時至如今,許多人逃散的逃散、避難的避難,身家性命都放在前頭,恨不得三頭六臂地裹著財產帶走——當然這並沒有什麼錯處,無非為了安身立命——他們梅家上下,真讓人敬佩的很。」靜漪搖著頭。梅季康那笑笑的模樣也覺得分外可愛,而且他在她面前總誠惶誠恐,又滑稽的很,時時讓她發笑。她想著,輕聲問陶驤:「怎麼你對今晚舞會的事知道這麼多?」
她眯了眼,歪頭看陶驤。
「唔,我能掐會算,哪裡有我算不出的事?」陶驤笑微微地道。
「那你算得出我今晚籌到了最多的善款么?」靜漪笑著反問。
「那最大的一筆可是梅季康貢獻的?」陶驤問。
「呀!」靜漪向前一步,正踩在陶驤的腳尖上。他眉挑了起來,握著她的腰將她向上一舉,讓她坐在纜繩墩子上,「呀,對不住……疼么?」
靜漪撫著陶驤的肩膀,好像她弄疼了的是他的肩膀似的。
陶驤看她緊張,笑出來,問道:「疼,你要怎麼辦?」
「還不是你害的……你有耳報神吧?猜怎麼猜的那麼准?我又沒有什麼了不起,理所當然能籌到許多善款……不過,是真的呢。」靜漪這才笑的有點兒得意。
「這是應當的。」陶驤手撐在靜漪身側,看著她亮閃閃的眸子。
這麼光彩照人,怎麼會不成為全場的焦點?
程之慎還說,其實他也不必一定留守在這裡,趁這個時間,去探望下她們也好……或許他去了,就能看到她在杜家花園裡風采奪人的模樣了。
不過就算不親眼看到,他也不難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場景。
「我陶驤的太太,這點能力是起碼的。」他說。
靜漪哼了一聲,手指戳著他的胸口,聽到嗒嗒的紙張被敲打的聲音,又換了一邊戳著,說:「那,我做什麼你都知道。我不在你身邊,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
陶驤手臂收了收,讓她靠近些。靜漪索性翹著腳尖,樹熊似的賴在他身上。陶驤問:「那你問呀。」
「我問,你老老實實回答我。」靜漪微微笑著。水汽氤氳的眸子里,陶驤的影子瑩潤極了。她彎彎的嘴角,輕輕顫著……且每一個音節都讓這雙唇誘人地顫動著。她自己彷彿毫無察覺,這種美麗和誘huo,絲絲縷縷地從她身上擴散出來……「嗯?」她聲音低低的。
「好。」陶驤也微笑,濃眉一挑。
靜漪眉也一挑。只是比起陶驤那瀟洒勁兒,她學起來,竟完全是溫柔嫵媚……她眼角的餘光掃了掃遠處,沒見一個人影。
她抬手撫著陶驤胸口的襯衫。
「你什麼時候,身邊多了女參謀?」她問。除了情報和機要單位,陶驤甚少在關鍵位置任用女性軍官。作戰部隊里,據她所知,這些年也只有一個馬家瑜身居高位。現如今連馬家瑜也不再親自上一線了。
「翻譯。」陶驤糾正她。
靜漪沒忽略,陶驤還省略了「女」字。她眉挑的更高些。
「我是用不到翻譯。可是旁人需要。是不是?」陶驤臉上,笑意更深。
靜漪輕輕踢著小腿。
這跳舞鞋子跟太高,她站了整晚,腳有些酸脹了。
陶驤的目光落下去——靜漪那纖細柔美的腳,後跟踢在纜繩樁上,發出輕緩低微的聲響來,不知怎麼的,就敲在他心上似的……他盯著她鞋上的蝴蝶,等著那蝴蝶的翅膀停止扇動,才說:「怎麼我身邊多個人,你都能留意到?」
「這怎麼會留意不到?」靜漪反問。她推了推他,想讓他離遠些。「何況……」
陶驤卻傾身過來,靠的更近了,低聲問道:「何況什麼?嗯?」
「哼。」
「嗯?說啊。」陶驤催促著。
靜漪也不好意思使勁兒推他,其實從心裡,到底也是捨不得的……她抿了唇,不說話了。
陶驤忍著笑,說:「洪小玖是暫時從情報二科借調過來的。這次任務結束了,她仍回情報處,歸馬家瑜管的。」
「我又沒說什麼。」靜漪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從來也沒有關心過他身邊都有些什麼人在工作吧?這一回破了例,自己都覺得自己小氣……「她樣子很好呢。」
「很有才華。出身名門,能吃得來苦,不易。」陶驤說。
靜漪想了想剛剛洪小玖那爽利精幹的勁頭兒……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姑娘。氣質也好,不同於馬家瑜那有些咄咄逼人、不輸男兒的氣概。有點兒……攝人心魄。
「有沒有被你罵哭過?」靜漪問。她笑的有點兒不懷好意。陶驤的脾氣她知道,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可不管對方是什麼人。
陶驤故意想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對女下屬,向來要保持一點風度的。」
「是呀,陶司令,你最有風度了……」靜漪邊說著,一字字咬著,眸子閃閃亮的,簡直要惡狠狠了。
陶驤忍著笑,低低身子,靠近她些。
靜漪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孔,因為那忍不住的笑意,白燦燦的牙都露了點兒……她恨不得拿了小鎚子去敲他的牙齒,再讓他……連牙齒都看起來俊的不得了!
「說你小氣鬼,還不服氣。」陶驤手指一勾,颳了下靜漪的鼻樑。
靜漪仰了仰臉,嘴唇碰到他的下巴。然後,她一本正經的,垂手握了他的手,定定地瞅著他,就像是剛剛那輕輕的一碰,根本沒有存在過。
陶驤也定定地瞅著她,半晌都不說話,直到靜漪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他才低低地道:「你可別招我。」
「好,我不招你、不招你……咳咳,跟你說正經的。」靜漪放開手,老老實實地將半鋪在墩子上的外衣挪了挪,蓋在腿上,「麟兒要去美國受訓是嗎?什麼時候走?」
「具體時間還沒有定。」陶驤說。他看了靜漪,「又擔心了?」
他摸摸鼻子,上一回靜漪對他大發雷霆,就是因為麒麟參軍的事。
靜漪點點頭,說:「擔心是一直會擔心的。不過這次,若是他馬上走,最好能讓他抽空來看看母親——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母親雖然不說,也還是想他的。你是這樣,說不回去也就不回去,也罷了,麟兒是孫輩,更親些……嗯?我說的你有沒有聽進去啊?別跟我說那是空軍的事,你說不上話。要不是你點頭,他年紀都不夠,怎麼能進了飛行學校?」
「好啦,我會囑咐他。但是學校有學校的規矩,不是我們要怎樣就怎樣的。」陶驤說著,笑一笑。考慮到靜漪對麒麟的上心,他可不能不認真對待,「他這次是作為學員代表來的,要同飛行學校的教員統一行動,不能擅自離隊。不然他會回去探望你們的。」
「那麟兒還好么?」靜漪問。
「又長高了許多。也結實了些。」陶驤說。
靜漪微微皺眉,抱怨道:「這孩子總不肯多寫幾封信回來,太讓人擔心了。」
陶驤沉默片刻,問道:「靜漪,你是不是有什麼新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