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早餐是蘇小魚再熟悉不過的豆漿和包子,蘇爸爸蘇媽媽離開上海生活了那麼多年,但一直都改不了飲食習慣,就算以前在小鎮上也每天自己弄豆漿喝,全不嫌麻煩,現在回到上海了就更是一家三口每日從一碗豆漿開始,雷打不動。
自己家那麼多年來的老習慣,蘇小魚當然也是好這一口的,每天早上喝著加了砂糖的豆漿的時候都會覺得舒服順口,但是今天早上家裡氣氛不妙,她心裡又惦記著陳蘇雷的那個電話,不敢看媽媽的眼光,蘇小魚急著把豆漿喝下去,灌蟋蟀一樣,喝得急,差點嗆到,放下碗的時候砂糖都在最後一點豆漿里來不及化開,白花花的一攤。
難得看到女兒這麼心急火燎的樣子,蘇爸爸心疼了,站起來給蘇小魚拿裝著包子的紙袋,又勸她,「急什麼,還早哪,慢慢吃,家裡又沒人催你。」
蘇小魚接過包子,還是不敢瞧旁邊一直都沒吭聲的媽媽一眼,眼睛看著自己的爸爸小聲說話,「爸,我早點走,怕堵車。」
「讓她早點去,早點說清楚,小魚,別忘了我昨晚跟你說的話。」媽媽也站起來,一邊講話一邊收拾碗筷,。
蘇小魚剛走到門口,一手開門另一手還還抓著那袋包子,正要說再見呢,聞言噎了一下,差點嗆到。
幸好自己爸爸走過來,正好擋住媽媽的視線,背對著老婆對女兒使眼色,嘴裡還說,「那就快去吧,早點出門早點到公司。」
下樓梯的時候蘇小魚回頭看,家門沒合上,自己爸爸還站在門裡看她,自從炒股失敗又差點把家裡房子也搭進去之後,爸爸蒼老了許多,過去的他圓圓胖胖,總是樂呵呵的樣子,而現在卻一半的頭髮都白了,在家說話的時候總有些小心翼翼。
不知道媽媽怎麼會那樣想,更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因此再責怪爸爸,想著想著鼻酸起來,蘇小魚腳步漸漸停頓,突然很想跑回去再跟媽媽解釋一遍,至少讓她知道,她的女兒正在享受一段感情,並不是因為要還錢而莫名地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了。
剛想回身電話鈴卻又響了,還是蘇雷,說,「我到了,你出來吧。」
蘇小魚家的新居就在外環邊上,距離市中心自然是非常遙遠,小區里只有十幾棟小高層,住的大多是從其它區拆遷來的居民,小區里車道並不算寬闊,也有地下車庫,不過因為要收費,所以許多業主都是直接把車停在車道兩邊,既然是免費的當然沒人管,搶位事件時有發生,還有到處亂停的,留下的通道窄小如線,其他車都沒法開過去。
對她這裡的情況很熟悉了,他今早也沒打算開進去湊熱鬧,車開到小區門口就停下了,天氣不太好,陰沉有小雨,細密如針,雨刮器停下之後窗上很快就蒙上一層白芒,望出去整個世界都變得迷濛一片。
暖氣還在運轉,沒有開窗,坐在車裡只覺得悶,放下電話之後他索性推門下車。外套還在車后座上,12月的冷風夾帶著雨水撲面而來,冰涼襲人。
有人從小區里奔出來,是蘇小魚,天冷,她穿著灰色的連帽大衣,學生氣十足,傘抓在手裡卻沒打開,步子匆匆,跑到小區門口立足張望,看到他又開始跑,筆直向著他所在的方向。
細密雨絲彷彿霧氣,連帶著看她的時候也覺得朦朧,只是一團很小的灰色影子,可就是這樣一團小而模糊的影子,竟讓他感覺溫暖。
他昨晚醒來的時候找過她,那麼大的一張床,她在也只不過佔了很小的一角,但不在卻反差那麼大,身體沒有覆蓋到的地方全都是涼的,空蕩一片,撥電話給她,她回答的時候語氣反常,又說家裡有事,掛上前聽到另一個略帶蒼老的女聲,就在她身邊響起。
電話被掛斷之後他居然有一瞬想立刻找到她問清楚,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但身體一動就停下,詫異於自己的衝動。
她說家裡有事,又說是她媽媽聽錯了。既然是家事,那他去做什麼?參與她的家事?還是與她父母聊天?真是欠考慮。
他這輩子很少做一件事之前不經過深思熟慮,最痛恨失控的感覺,痛恨到越是值得慶祝的場合他就越是想一個人獨處,唯恐被那些所謂的成功感沖昏頭腦。
這樣的自控與清醒,才換來這麼多年的財富積累,沒想到現在竟會這樣心浮氣躁,上次為了冷靜獨自飛了法國,這一次居然因為一個電話就想要尋根問底,一而再再而三,總是因為她。
前車之鑒,切膚之痛,難道還不夠教訓?難道還要再來一次?
停下之後他徹夜工作,看了幾個可行性方案,又打開電腦做了一些數據核實,數字總是讓他平靜,漸漸全神貫注,抬頭髮現天已經亮了,站起來到廚房倒水,銀色的瀝干架上交錯地擱著兩隻乳白色的瓷碗,這是蘇小魚的習慣,她洗碗之後總不愛擦乾,就喜歡將碗碟倒扣,讓它們自己慢慢地干透。
一眼掃過他就拿起杯子轉身往客廳走,路過茶几的時候又把它擱下了,茶几上散落著書和雜誌,還有他的手錶和車匙,晨光里像是一幅靜物圖片。
他沒有坐下,彎腰拿起車匙,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6
蘇小魚眼睛好,很遠就看到陳蘇雷,就算是雨天,耀眼奪目的東西總是很難不受矚目,她奔過去的時候心裡想著無論如何先離開自己爸爸媽媽目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外再說,但是奔得急了,到他面前一開口就只剩下喘氣,說不出話來,只好一伸手抓住了他。
他低頭看她,漆黑眼裡彷彿有許多錯雜情緒,但一瞬就沉澱下去,反手握她的手,然後問,「怎麼了?跑什麼?」
她跑得臉頰緋紅,呼吸是一團團白霧,杏核似的眼睛裡帶著著急的神色,但開口前卻先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上車再說好不好?蘇雷,你的手好冷。」
他幾乎是被她推上車的,不急著發動,又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蘇小魚看車窗外,說話的時候還有些氣喘,「快開車吧,我怕我爸爸媽媽會看到我們。」
「你爸媽?」他難得地一愣。
蘇小魚哀嘆,滿臉擔憂,可憐巴巴的樣子。
「是啦,我媽媽昨晚知道我不是加班是跟你在一起,氣壞了,念了我一晚上。」
他又愣了一下,那些在腦海中盤旋了許久的混亂情緒突然消失,心裡一松,竟然笑了。
蘇小魚對他的反應瞠目結舌,難道受刺激了?不至於啊,她被訓了一夜還沒反常成這樣呢。
「你別笑,我媽媽真的很生氣,以後怎麼辦?」
她臉色苦惱,而他笑意更深,說話的時候彎著嘴角,又伸手去揉她的臉頰,說,「怎麼辦?傻瓜,我不是在這裡?」
怎麼辦?我不是在這裡?
什麼意思?她沒聽懂。
陳蘇雷說話的方式一直令人很難捉摸,語多隱晦,又喜歡繞彎子,但蘇小魚從沒像這一次那樣感覺迷茫,想不通只好一直想,直到在餐桌前坐下都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倒是心情很好,低頭看小姐送上的菜單,勾點心的時候還詢問今天的乳鴿好不好?需要等多久?
餐廳在酒店二層,座位靠窗,外面正對著酒店花園,那些植物被照料打理得很好,冬日裡也不見蕭條,只是今早風大,枝葉搖晃,玻璃上拍打著點點雨痕,望出去只覺得凄風苦雨。
「小魚?」他勾點完畢,終於開口喚她。
還是沒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蘇小魚決定放棄,小姐送上茶水,她抓著杯子從頭開始講,「蘇雷,我昨晚……」
她概括能力不錯,整件事情也不算複雜,只是說的時候總覺得尷尬,又要考慮措辭,難免有些斷續。
他安靜地聽她說完,最後才做出回應——很簡單地點了點頭,說,「沒事,別擔心。」
她直了眼,瞪著他,「蘇雷,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我媽特別生氣,她怕……」
媽媽怕的事情很多,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就真的荒謬,蘇小魚剛才說的時候就為了這個措辭半天,這時情急,更加說不清楚。
蒸點上來了,他挾蝦餃給她,蘸醋,然後放到她張開的嘴裡,動作自然流暢,一氣呵成,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笑。
「她怕什麼我知道。小魚,我們認識多久了?」
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但她仍是答了,嘴裡還含著蝦餃,聲音模糊,「一年吧。」
「還沒有到。」他放下筷子看她,「我第一次見你,是三月,你一個人在綠地吃午餐,自己做的三明治,問我要不要吃?我吃的時候還瞪我,眼睛裡說這個人怎麼這麼厚臉皮?」他娓娓道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忽然微笑了,眼梢彎起,神色溫柔。
她自然是記得的,每一秒鐘的細節都記得,只是沒想到他也記得,更沒想到他會這樣細細地重複給她聽,感覺奇妙,鼻樑卻澀了,心臟節奏跳亂了拍,怎樣都落不到實處。
「那個時候,你怕我嗎?」他仍是微笑,又問。
她搖頭。
怎麼會?那樣美好的回憶,窗外的凄風苦雨都變得溫軟,他對她一直是好的,她從來都知道。
「所以現在也不用,我在這裡,別擔心,你不需要,你媽媽也不需要。找個時間,我請他們吃飯。」
他最後總結,然後舉筷,繼續早茶。
而她徹底愣住,含著半口來不及咽下的蝦餃,鼓著嘴,樣子真的很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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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白:蘇雷,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海:這個怎麼可以讓你知道,我猜死你
旁白:。。。。。。。。。。。。
蘇雷:海,上車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