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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你嚇死我了。」肩膀被人扶了一下,看清來者蘇小魚才低聲叫出來。
「是嗎,不好意思。」方南摸香煙,點著前看了她一眼,問,「我出來透口氣,介意嗎?」
蘇小魚不是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他對她的態度與之前大相庭徑,知道他一定有話要說,蘇小魚先搖頭,「沒事,方先生。」
他把煙點著了,天冷,露台上沒什麼人走動,他煙頭上的一點紅色在黑暗中若隱若現,說話時也不看她。
「小魚,前兩周我和蘇雷見了一面。」
方南個性直來直往,蘇小魚與他雖然相處時間短暫,但這點仍是很清楚的,聽完這句話就明白他的意思,張口想說話。
他沒給她時間,繼續說了下去,「我認識他十多年了,最慘最好的時候都看過,這人其實挺沒勁,過去還有點人味道,後來就剩下錢味道了,我們幾兄弟那時候還擔心他搞不好要孤獨終老了吧,方北最毒,說是臨了了買個養老院送給他,算是臨終關懷。」
他說的挺好笑的,可惜蘇小魚笑不出來,「方先生,是不是蘇雷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他什麼都沒說,跟我喝了一宿,第二天飛法國了。」他轉身看她,然後搖搖頭,「小魚,我看到他帶你來那次,真高興,還以為養老院用不著了,可這次送他去機場的時候真他媽心裡堵,知道為什麼嗎?」
方南用詞粗魯,國罵都出來了,但在蘇小魚聽來反比之前他彬彬有禮地說不好意思親近許多,又為了他話里的意思不安,低聲問了一句,「為什麼?他不高興嗎?」
「沒看出來,他高興不高興誰看得出來,虧八個零那張臉,賺八個零也是那張臉,我懶得研究。」方南倒是直截了當,「我問他怎麼不帶著你?他說你要準備考MBA,沒時間,沒錯吧?」
「嗯。」蘇小魚輕輕應了一聲。
她答應得挺快,又自然,方南倒是停了一下,狠狠抽了兩口煙才說話,「我說現在這世道是怎麼了?女人個個能折騰,特別是他看上的,都跟商量好似的,一個個奔更高成就那塊去,都修鍊成白骨精了,那還要男人幹什麼?」
蘇小魚心裡一抽,慢慢開口說話,「你是說楊小姐嗎?」
方南說完那句話就有些後悔,聽她這樣答更是皺眉頭,「不是吧,這你也知道?他倒是樣樣不瞞你,那你知道就更不應該啊,明曉得她就是讀了MBA才出事的,你還去湊那個熱鬧,要說讀它幹什麼?做女強人?年薪百萬?我們男人也挺辛苦的,給點花錢空間行不行?」
「我沒那麼想過,讀書而已,又會出什麼事?」她說話的時候低著頭,不敢相信自己竟仍能夠斟字酌句。
「都是識貨的,你不招惹別人別人不會招惹你?再遇上萬一……」他話說一半,突然自己嘿地笑出來了,「還好,那傢伙現在就剩錢味道了,拿出來玩的都是利,誰破產也輪不到他,他能由著你就隨便吧,我瞎操什麼心。」
他笑,她也跟著彎了彎嘴角,燈光暗淡,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手裡捧著的那個瓷碟,黑暗中突兀的一抹白。
兩個人安靜下來,他抽煙,她心思恍惚,已經全忘了接下來還要說些什麼,但心裡已經後悔,後悔自己剛才所問的每一個問題,後悔自己居然按捺不住,明知知道得越多越難受,竟然還放任自己問下去。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蘇雷從不提起,她也不該知道。又何必這樣只鱗半爪地聽進耳里,落在心裡,一遍一遍地讓自己心涼。
不想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她掙扎許久之後主動開口,輕聲問他,「方先生,您今天一個人來的?沒帶女伴嗎?」
他一支煙都快抽完了,聽到這句突然大聲嘆氣,狠狠掐滅了它才說話,「別提了!她沒來,放我鴿子。」
想像不出有哪個女孩子敢放他鴿子,蘇小魚雖然滿心混亂,但仍是驚訝地「啊」了一聲。
「算了,不提她。」他扔掉煙頭,「進去吧,外面挺冷的,你是來臨時代打的對吧?要不跟你那個什麼前任上司說一聲早點跑路,我們出去吃點東西,這地方都是鳥食,吃都吃不飽。」
露台上的確挺冷的,雖然比起其他女賓來說她穿得已經算相當嚴實了,但立在風裡久了總有點瑟縮,再加上肚子里至今空空如也,真有點饑寒交迫,方南這句話說得及時,蘇小魚立刻點頭,捧著那個碟子就跟著他往會場里去。
會場里仍舊熱鬧非凡,方南人高馬大,又走在蘇小魚身前,自然是將她的視線擋了個乾淨,想找到湯仲文,她往前走的時候努力地左右張望,沒想到身前的男人突然剎車,她正看兩邊,猝不及防,一頭就撞到了他的背上。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捂著鼻子抬頭看方南,他臉上表情古怪,定定地看著前方的某一點,一動不動。
從未看到過方南露出這樣的表情,蘇小魚驚訝,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那邊人群熙攘,一對穿著正式的男女剛剛牽著手走入,是蘇雷,身邊立著一個綰著發的女子,眉目清淡,一身雪白,緊身寬袖,下身居然是寬大褲裝,奧黛(越南傳統服裝)一般,更襯得她身形優雅。
圍上去說話的人很多,陳蘇雷一貫的微笑,也不急著交談,先從侍應生手中托盤上拿香檳給身邊的女伴,又低下頭唇形一動,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姿態親昵,一雙璧人,隔了那麼遠的距離,仍是擋不住的光彩奪目。
身邊有竊竊低語,「陳蘇雷來了,看到沒有?」
「看到了,那個女人是誰?沒見過。」
「他新找的女人唄,都手拉手帶到這裡來了,還不夠張揚?」
「唉,沒戲了,這年頭鑽石王老五怎麼都給人家捷足先登了?怪不得我一直嫁不出去。」
「……」
交談聲經過蘇小魚的身邊,然後漸漸遠去,從昨晚開始就悶悶作痛的心突然被銳物穿透,害怕起來,她竟然不敢再看,腳步一錯,倉皇后退了半步。
但是肩膀被人從後扶住,退無可退,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正是她尋找了許久的湯仲文。
他低頭喚她,「小魚。」
他人高,那裡又是眾人焦點,看得一定比她更清楚,但這聲小魚卻仍是語氣平常,喚過之後也不再多說一個字。
她愣愣地仰頭看他,眼裡儘是迷茫,會場宏大,她就更顯得小,像一隻迷失在叢林里的小動物,都不知道要去哪裡。
第十五章 蘇小魚的十萬個為什麼?
為什麼你害怕?為什麼你不害怕?為什麼你可以?為什麼你不可以?為什麼你不可以?
還有,為什麼我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蘇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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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魚還沒來得及找到最正確的反應,立在她身邊的方南倒已經大步走過去了,撥開眾人,跟立在正中的陳蘇雷與他的女伴正正地打了個照面。
陳蘇雷一直是微笑的,但看到他到底不同,眼裡的波瀾不驚忽然一起,笑意流露,又伸手拍他的肩膀,「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兒不該是方東來走過場?還是你們東南西北都來了?」
方南沒答,肩膀僵硬,眼睛看的是另一個人,那女子從看到他第一眼開始就神色不對,再聽到蘇雷與他的對話,臉色一變,燈光下益發的白,霜雪一般。
圍上去說話的人多,蘇小魚的眼前很快就失去了那一雙壁人的身影,她也不想再看,沉默轉身面對湯仲文。
他的手仍在她的肩膀上,低下頭說話,「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先走,你還沒吃過晚餐吧?」
她搖頭,慢慢地開口說話,「我想回家了,對不起。」
他沒說話,也沒有放手,蘇小魚滿腦混亂,竟對他的動作毫無反應,而他沉默了幾秒鐘,最後乾脆地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出口出去了。
廳里人多,暖熱嘈雜,走出大門之後頓覺清涼,涼意襲來,蘇小魚猛醒,掙扎著收手,聲音微弱,「文森,你不用送我,這裡有地鐵,我坐地鐵……」
掌心一空,他駐足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也沒有再伸手握她。
取衣服的地方沒什麼人,佩戴名牌的中年男人正立在一排排銀色衣架前整理衣服,聽到聲音回頭看過來,很禮貌地招呼他們。
號牌就在自己套裝的口袋裡,蘇小魚低頭去摸,手指有些抖,摸來摸去都沒有,她漸漸動作急促,臉都漲紅了,那中年服務生已經將湯仲文的大衣送過來,看到她的樣子稍有些疑惑,又不能多問,最後低頭讓開去,站到側邊假裝整理衣服。
「在這裡,別找了。」耳邊有聲音,當然是湯仲文,就在她身邊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張白色的小卡片,又直起身來,肩膀擦過她的,很溫暖。
「謝謝。」她仍是沒有抬頭,聲音很悶,他也不多說,將號牌交給等候在一邊的服務生,接過她的風衣之後再回身。
「穿上吧,外面冷。」
外面果然很冷,風聲呼嘯,穿過她的身體,刺骨寒涼。
蘇小魚一直都沒有抬起頭來,雙手插在口袋裡,低頭往地鐵入口的方向疾走,路上行人並不多,陸家嘴的寬闊大道,雙向八車道,人行道整齊的白色在眼前綿延,單調整齊,彷彿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綠燈閃爍,但她恍若未見,肩膀突然被人握住,然後是有力的一帶,她去勢未消,整個人都被帶得往後仰去,後背碰在他的胸口上,沉悶的一下。
喇叭尖銳,雪亮燈光閃爍,一輛車快速地從她身前掠過,帶起一陣旋風,然後是更多的車輛,寒風中呼嘯而過。
「小心!」湯仲文萬年不變的聲音里終於帶了情緒,略有些緊張的兩個字。
金融區路燈明亮,四下大樓更是燈火通明,整條大道輝煌璀璨,蘇小魚的臉在這樣的明光中無所遁形,之前摸索號牌時一瞬間的漲紅早已消退,慘白臉色,眼眶卻憋得通紅,瞳仁上水光充盈,顫巍巍地好像隨時會漫出來。
不想讓人看到這樣的自己,但又說不出話來,蘇小魚最後伸出雙手,徒勞地蓋在自己的眼睛上。
心跳仍未平緩,他在寬闊大道的中央沉默地看她,冬夜天幕高遠,身側車流滾滾,沒有人為了這樣渺小的一幕稍作停留,只是覺得難過,不知道是為她還是為自己,最終嘆息的還是他,握在她肩上的雙手緊了緊,慢慢開口,聲音低沉。
「想哭就哭吧,勉強自己總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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