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在窗外鳥叫啾啾聲里醒來, 懶洋洋躺了一會兒,想起今天就要離開了, 突然就有些躺不住。起來梳洗了,推門到走廊上, 發現樓上樓下靜悄悄的,每間房門都關著,他們還在睡懶覺……昨晚不知喝成什麼樣子,大概全都醉得夠嗆。
我回到房間,推開通向露台的滑門,帶著荷香的清新晨風吹拂臉龐,頓時心曠神怡。
一隻停在欄杆外的小麻雀, 撲閃著翅膀被我驚走。
「早。」
我驀地轉過臉, 看見旁邊房間的露台上,紀遠堯閑逸地靠在一把躺椅里,手上拿著書,對我露出微笑, 淡淡問候了一聲早安。
「早。」我也笑, 看著清晨淡金色的陽光照著他鬢髮和臉龐,一時間不知再說什麼。
他也再沒有別的話,轉過頭去,專註看書。
我想了想,也回房間拿了書,拖了椅子出來,在陽光初照的露台, 面朝凝露映日的荷花池塘,安安靜靜翻開書本。
直到陽光漸漸變得刺眼,隔壁才有了動靜,看時間也快十點了。
我下樓去,打電話給餐廳,叫送早點和荷葉粥過來。
他們聞著香氣一個個下樓,帶著宿醉和慵懶的神態,圍坐在長桌旁,看上去像是平常家庭一天的開始,真像是一家人。康傑在抱怨醉後頭疼,穆彥一聲不出地喝粥,臉色也有些宿醉後的蒼白。
桌子太長,我夠不著長柄的粥勺,正要起身盛粥的時候,穆彥伸手拿過我的碗,漫不經心地添了兩勺……我怔了怔,雙手從他手裡接過碗,手指觸到他的手,心裡有絲淡淡的異樣掠過去,也就這麼掠過去了。
「我也要,謝謝穆總。」小然笑嘻嘻遞上碗。
「我也要……」康傑學小然,捏著粗嗓子,扭捏地遞碗給穆彥,幾乎令桌上的人集體噴粥。
穆彥居然真的接過他的碗,勾著嘴角笑,像個一聲不吭的老好人,給每人都添了粥。
這是我們踏上歸途前的最後一次嬉笑。
拎包上車,一路開出山莊大門,把彷彿已變得遙遠的荷塘月夜的記憶,漸漸拋在腦後。
歸途中的情緒與來時截然相反,大家似乎都疲憊了,很少有人說話。
我和小然依然在程奕和紀遠堯的車上,很快就隨著車輛行駛的晃動昏昏欲睡。
前面的兩個男人偶爾聊著一兩句,話題漸漸回到工作上。
睡意朦朧里,我聽見紀遠堯和程奕已開始談起了第一階段推廣計劃的資金調整,熟悉的工作辭彙鑽進耳朵里,卻覺得陌生。只不過一天一夜而已,竟像已從工作狀態里抽離了太久。我閉上眼睛,靠著車窗,沉沉睡了過去,只希望這一覺睡得長點,不要那麼快到家。
「喂,天亮了!」
我一驚睜開眼睛,看見程奕笑嘻嘻的臉在眼前放大得近乎滑稽。
車窗外景象已是市內,我和小然揉著眼睛茫然下車,才知他們要在路旁一家酒樓吃午飯,據說這裡的香酥骨和酒漬八爪魚味道絕佳,不用說一定是穆彥的建議,他對美食的了如指掌毫不遜色於對市場的掌握。
我們徑自乘電梯上樓,徐青說要去馬路對面買報紙,其實一定是買煙,他在紀遠堯和穆彥面前憋了這麼久沒抽煙,終於忍無可忍。穆彥瞪了他一眼,儼然禁煙先鋒的樣子。我想起三十五層天台的「煙灰缸」,不由得笑了,一眼瞥過去卻恰好撞上他的目光。
他對我露出一個輕微的笑容。
我有些啞然,同樣回以微笑。
剛剛點好菜,徐青拿著報紙上來了,坐到穆彥身邊。
小然朝他要報紙,想要看看娛樂版上「快女」的報道。
徐青沒有理會她,把報紙遞給了穆彥,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神色,讓我喝到杯中菊花茶微澀的花瓣,也忘記了滋味,只怔怔看著穆彥展開報紙。
穆彥只看了一眼,笑容便凝住。
身旁康傑與孟綺的談笑聲隨之頓住,所有人都望向穆彥。
那份普通的報紙在他手上展開,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陣,起身走到紀遠堯身邊,也就在我和紀遠堯的中間,俯身低低說了句話。我沒有聽清,但我看見了他同時展開給紀遠堯的那份報紙,中間對開跨版,是一副醒目的廣告。
第一時間,幾乎令我以為,這是我們自己的廣告。
紀遠堯端著茶杯,仍是喝完一口,才平靜地放下,接過報紙仔細看。
我的冷汗冒了出來。
因為此時我已完完全全看清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廣告——報版上光彩奪目的主角,與我們即將推出的新項目首期產品驚人相似,相似到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那就是我們的產品。
推出這廣告的,正是與我們早有惡戰的競爭對手,一家以不擇手段著稱的本地大鱷。
我們的產品被盜竊了。
盜竊者非常高調,並對這次成功的盜竊感到得意洋洋,選了一個我們正值低谷的時期,炫耀性丟出他們的戰果,以此作為挑戰,或者叫羞辱。
當這幅今天的廣告見報之前,在座的每個人,包括睿智如紀遠堯、敏銳如穆彥、消息靈通如徐青,都沒有任何覺察。小偷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盜走了我們的財產,順便以一個惡毒的耳光甩在我們臉上。
自此我們進入本地市場,就與這家靠惡性壟斷得志多年的公司狹路相逢。
最初紀遠堯與穆彥聯手和他們展開的連番惡戰,我沒有機會趕上,到我進入公司的時候,最慘烈的戰況已經過去。穆彥以他天才般的敏銳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硬生生撕開這隻大鱷的嘴,搶下屬於我們的市場,為公司得以站穩腳跟立下汗馬功勞。而紀遠堯以蠶食硬吞的戰略,步步為營,各個擊破,在隨後的一兩年間,打壓得對方不斷收縮,漸漸失去起初壓倒性優勢。
近年的對峙膠著狀態下,優勢正在慢慢向我們傾斜。
但那畢竟是一家擁有盤根錯節勢力的大鱷,更倚憑本地優勢,毫無商業道德和底線,善於用低價劣質的蝗蟲式手法展開競爭。在他們的幾次反擊中,我們已深穩的基底固然不會動搖,卻也屢屢受到騷擾,很吃了些陰招。
然而以往所有陰招加起來,也不及這一次的觸目驚心。
我感到耳背臉底驟然升起的火辣,因驚愕和憤怒而來的火辣,和從未有過的報復之心。
「怎麼了?」小然惴惴碰了碰我胳膊。
對面不明就裡的程奕他們也以凝重神色等著紀遠堯開口。
紀遠堯沉默,目不轉睛看這幅廣告,一絲表情也沒有。
我抬眼看穆彥,他負手站在紀遠堯身後,目光垂下,紋絲不動,嘴唇抿得刀刃般薄,整個人像一柄寒冷的離鞘之劍。
「安瀾。」紀遠堯把報紙遞迴給穆彥,叫了我的名字,「通知各部門經理參加會議,我們一小時後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