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今日依舊冷冷清清。
和武學館成日人滿為患不同,藏書閣沉寂得像是一座廢館。也勿怪此地冷清,武學館中放置的都是功法心經,對於修士來說多有裨益。而藏書閣表面上看著像模像樣,其實放置其中的書籍,大多是些遊記雜書。年幼的弟子們常在此尋找打發時間的話本,年長些的弟子,每日光背功法都沒空,哪裡有這個功夫到這裡來揮霍時間。
因此,守門的小童整天清閑得要命,連整座樓一共有八千六百四十八快地磚都能數得清楚。
自打簪星來後,藏書閣總算是有了點人氣,而今日,一反常態的,藏書閣里竟來了兩個人。
門冬雙手背在身後,大搖大擺地走出藏書閣,身後跟著的牧層霄神情踟躕,路過守門的小童身邊時,尚有些緊張。
待走出了好一段路,牧層霄才叫住門冬,遲疑了一下,問:「師弟,你說的這些書,真的有用嗎?」
他手裡的一摞書封皮花花綠綠,儘是些《修仙界一百個約會勝地》《情話金句大全》《手把手教你如何追道侶》《修鍊後我成了仙子的白月光》諸如此類的雜書。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小孩兒板著一張臉,擺出一副老大人的姿勢,教訓他道:「追求道侶,是要講究方法的,怎麼能像那些毛頭小子一般莽撞出手?我是看在你我好幾次同行的交情上才主動教你的。整個太焱派中,如果我不能做你的軍師,就沒人能做你的軍師了。」
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拎起他的耳朵,哂道:「什麼軍師,狗頭軍師?」
少年站在他身後,神情是忍無可忍:「倒是自信,一刻沒見你就又在大放厥詞。」
門冬捂著耳朵掙開他的手,義正嚴辭地反駁:「師叔,這怎麼能叫大放厥詞呢?咱們宗門誰不知道我門冬『真愛信使』之名,那些師兄師姐們的情詩我傳了沒有八百也有一千首,如何追道侶,我再清楚不過了。」
顧白嬰冷眼睨著他:「哦,那你背兩首來聽聽。」
「背就背。」門冬輕咳兩聲,「你們聽好了。」
「『我肯定是鹽吃多了。』『啊?』『不然怎麼總是閑的想你啊!』
「你知道喝什麼酒最容易醉嗎?——你的天長地久。」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神嗎?——你的眼神。」
「遇到你之後我只想變成一種人。——你的人。」
「你知道嗎?咱倆都挺過分的。怎麼過分了?——你過分美麗,我過分著迷。」
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句,末了,得意洋洋地看向兩人:「怎麼樣,是不是字字珠璣?」
顧白嬰面無表情地開口:「想吐。」
「這樣嗎,」牧層霄有些遲疑,猶豫地開口:「原來宗門裡大家情詩都是這樣寫的。確實與外頭的那些不太一樣。」
「笨蛋,你該不會真的相信了這小子的鬼話吧?」顧白嬰難以置信地看向牧層霄:「你確定你要給孟盈寫這個?」
「孟師姐與別的姑娘不同,那些文鄒鄒的詩句我也不會寫,反倒惹人笑話。不過這樣的詩.」牧層霄有些為難:「我也未必寫得來。」
「你確定這個叫詩?」顧白嬰按了按額心:「算了,又不是我送,隨便你。」
「對了,牧師兄,」門冬仰著臉問他:「雖然我答應了做你的軍師,可你和你那個青梅之間還是要說清楚。師姐心性清高,絕不會做出與別的女子爭寵的事。你要是希望師姐為你爭風吃醋的話,就大錯特錯了。若你和柳雲心之間還是不清不楚,都不用寫什麼詩,師姐瞧都不會再瞧你一眼。」
「沒有沒有,」牧層霄連忙擺手,臉色有些發紅:「我與雲心自幼一起長大,本就只有兄妹之情。當年爹娘去世後,我也想過要娶雲心照顧她下半輩子,畢竟她身體不好,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後來進入太焱派,我遇到了師姐.」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我與雲心二人之間,只有扶持之誼,並無男女之情。去藏寶地之前我已經與雲心說清楚,雲心早已明白我的心意。我牧層霄絕不是三心二意之徒,更從未想過要享齊人之福。我可以發誓!」
顧白嬰雙手抱胸,冷不防開口:「那楊簪星呢?」
「啊?」
少年眉間微有不耐:「楊簪星不是對你有意思嗎,你怎麼想的?」
牧層霄莫名其妙:「簪星師妹對我有意思?先前我也這樣想,不過我想多半是個誤會吧。」在藏寶地聖樹靈域中,他們二人同時中了留歡草之毒,縱然簪星不受花香影響,但她當時的表現,實在不像是對自己有意的模樣。簡直像是遇著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顧白嬰輕哼一聲,沒有說話,顯然不相信他所說。
門冬見狀,想了想,拽住牧層霄的胳膊往前走:「好吧,牧師兄,你既有這個決心,我就送佛送到西,再幫你一幫。走,先將今日選的這些書誦讀一遍,我找些重點給你。」
他二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顧白嬰望著他們的背影正出神間,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竄了出來:「看什麼看這麼認真呢。」
顧白嬰嚇了一跳,簪星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咦,師兄和門冬怎麼在一起?」
顧白嬰後退兩步,拉開與她的距離,頓了頓才生硬地開口:「你找牧層霄?」
「沒有啊,」簪星回答得很快:「我找你,剛剛從逍遙殿那頭過來,你沒在殿里。我以為你還在閉關修復呢,師叔,你最近感覺如何?」
她一臉關切地盯著自己。
顧白嬰撇過頭,道:「馬馬虎虎吧,死不了。」
「沒事別說不吉利的話。」簪星想也沒想地就來捂他的嘴:「四師叔不是已經用聖樹果實來給煉丹藥了嗎。蛇巫的答案從來沒有假的,她說聖樹的果實能幫你修補靈脈,就一定能成功。介時你靈脈的問題就能被徹底解決,再沒有什麼後患啦。」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連串,末了,才反應過自己姿態的微妙。
掌心剛好覆在顧白嬰的唇上,微涼,柔軟,而少年的眼眸清澈幽深,令她的掌心也變得潮熱起來。
簪星迅速縮回手,又覺得自己這動作似乎有些此地無銀了,忙岔開話頭:「對了師叔,我的棍子呢?」
從藏寶地中帶回來的無憂劍,劍靈雖被抹去了,但還是一把極品靈器。他們這一行人中,各自有各自合心意的靈器,唯有簪星一人還用著那把修修補補的盤花棍。顧白嬰便將簪星那把無憂劍帶去了畫金樓,畫金樓交易甚廣,有技藝高超的鑄器師,可以將無憂劍鍛造成適合簪星的棍器。
「過兩日做好了給你拿回來。」顧白嬰道。
氣氛再一次沉默下來。
顧白嬰沒有如從前一般打擊數落她幾句,簪星竟也找不到什麼調侃的話來對付他。然而就這麼並肩站著未免尷尬,她的目光落在顧白嬰腰間,本想絞盡腦汁找個什麼新話頭,這時候卻意外的有了新發現,她問:「對了,師叔,你的結心鈴去哪了?」
顧白嬰神情一僵。
偏那人還不知死活地湊上來,雙眼緊緊盯著他,似乎要從他的眼神中發現蛛絲馬跡,簪星問:「上次去藏寶地的時候好像也沒見著師叔,你結心鈴呢?怎麼不帶在身上?」
「壞了。」少年平靜開口,藏在背後的手卻微微握緊。
「不信,那結心鈴好歹是個靈器,哪有那麼容易壞的。而且它本來就不響,你是怎麼知道它壞了的?」她步步緊逼,逼得顧白嬰步步後退,末了,突然恍然看向他:「難道它響過了!」
顧白嬰「咳咳咳」地嗆起來。
簪星站在原地,彷彿發現了真相般自語:「上次多羅台上轉勺子的時候,蒲桃問你有沒有心上人,你沒有回答,如今看來,你是真的有了。」她低聲喃喃:「可是不對呀,這麼久以來,我們都沒聽結心鈴響起過。或許不是咱們宗門的人,但你要真的有什麼情況,門冬成日都跟在你身邊,肯定會第一時間發現。」
「莫非.」她抬頭看向顧白嬰,目光炯炯,似有深意。
顧白嬰被她看得心煩意亂,下意識地抿唇道:「難道什麼?」
「之前我們在巫凡城的時候,蜃女曾調戲於你,讓你留下來做她的男寵。你當時義正嚴辭地拒絕,難道內心是歡喜的?也對,她那麼漂亮又頗有風情,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吧?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你動心也是自然。」
少年面上的羞惱迅速褪去,變得沉靜,變得面無表情。
他盯著簪星足足一刻,半晌才道:「楊簪星。」
「怎麼?」
「我真是有病。」說完這句話,他就不再理會簪星,轉身而去了。
原地只剩下了簪星一個人。
簪星望著他的背影,先前調侃的神色漸漸消失。
過了片刻,她才低下頭,無奈地嘆了口氣,跟著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