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中,許久沒有這樣熱鬧的日子了。
傍晚時分,所有魔族都傾巢出動,將洞窟門口碧幽幽的鬼火點亮,又搬出鬼首花裝飾道路兩邊。洞窟門口堆積如山的白骨上,眼窟窿處填滿了閃閃發亮的晶石,四處張燈結綵,五顏六色。
今日是魔界小殿下出關的日子,整個黑石城舉城狂歡。
琴魔模樣英俊,長發以一截指骨挽成高髻,正彈撥著以人骨做成的琵琶,樂聲悠揚悅耳,就是琴調粗糲森然了些,聽著有些脊背生寒。
魅魔雪白紗裙上布滿了斑駁血花,翩躚起舞間,裙角血跡撒了一地,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金精們個子小,只到人的小腿處,穿著統一的黃白長衫騎著矮馬四處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留下一片黃燦燦白花花的金銀,險些晃花人的眼睛。
還有猿公、柳精、骨薩婆殿中殿外,一片群魔亂舞,若有人不小心誤入此地,一定以為自己如在無間地獄,當場魂飛魄散。
簪星幽幽嘆了口氣,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所在的是東方修仙世界,她會以為自己亂入了某個奇妙萬聖夜。
她這口氣嘆得響亮了些,殿中高亢的琴聲一頓,眾人齊齊朝她看來。
高座上的女子一身黛綠長袍,袍角鋪瀉在地,袍身以銀絲綉滿精緻四神紋,懷中抱著一隻雪白大貓,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大貓的皮毛。滿頭長發以木簪挽起一束,剩下的垂至腰間,長發間隱隱流動深綠光澤,那是充沛的魔王元力。
她長了一張很美麗的臉,和魔後不姜風情萬種、英氣美艷不同,她的五官生得標緻,眉眼間蓬勃又明媚,溫和又寧靜,如在深淵之中長出來的一棵樹,令此地充滿生機。
整整兩年,魔界的公主,如今的小殿下才出關。比起兩年前的青澀,少女似乎成長了不少,當她倚在高座上垂眼看殿中歌舞盛像時,神情間已經有一些她父親當年的影子,寂寥又強大。
但與當初的魔王相比,她又多了一點明朗和親和。
就是這點明朗,讓魔界眾人很快就喜歡上了她,不止因為她是天魔之女,也不止因為她能讓枯竭的靈脈重新流動,就僅僅只是因為她這個人。就算拋去一切,若她只是個普通魔族,也是個討人喜歡的魔族。
「看來他們很喜歡你。」不姜從階梯下走了上來,語氣輕快:「這樣的盛況,只有你父尊當年令靈脈重新流動時才有。」
簪星一手支著下巴,看著殿中的歌舞,意興闌珊地「嗯」了一聲。
「不好看嗎?」
「像群魔亂舞。」簪星老老實實回答。
她能理解黑石城的眾人一片好意,對她出關這件事認真排練了許久歌舞節目,就為了博她一笑。但實事求是地說,魔族和人族之間的審美差異,確實差出了一條冥冥河的距離。她在姑逢山的時候,習慣了宗門裡朦朦朧朧的性冷淡風格,而魔界簡直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喜歡大紅大綠、金光閃閃、五顏六色,他們的府邸全都安排在黑石山上的洞窟中,每一個洞窟都修繕得像鬼屋,門口裝飾著鬼畫燈籠,石壁上畫著地獄圖,有時候在洞窟大門口擺一個會發光的鬼臉雕像,還有奇形怪狀的擺件.
他們對於金銀倒是很大方,魔界從不缺金銀珠石,於是許多洞窟里桌椅板凳全都是純金打造,有時候加幾根水晶柱子,恨不得將所有會發光有色彩的東西全部安上去。
總之,濫用色彩,審美奇葩。
不姜失笑:「你知道嗎?昨日魅魔還來告訴我,你一個年華正好的如花少女,衣箱中應當多添幾件顏色鮮亮的衣裙,如此清簡寡淡,未免顯得不夠活潑。」
簪星看了一眼在殿中舞得正歡的女子,漂亮是漂亮,就是那件布滿血掌印的血衣,怎麼看都有點瘮人。
她打了個冷戰:「不了不了。」
不姜瞭然一笑,沒再勉強她,只問:「剛出關,你如今的感覺如何?」
簪星回答:「挺高興的。」
「是嗎?我怎麼瞧著你心事重重的模樣?」不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還在想你那位太焱派的朋友?」
簪星沉默。
她出關之前,請不姜繼續打探修仙界那頭的消息,一些未在魔界的魔族藏在都州,尋常時候會與黑石城以密信聯繫。待簪星出關,第一時間詢問顧白嬰和紅酥如今的情況,得到的消息是,修仙界一切如常,未曾聽說有什麼弟子隕落,或是天才被罰一事。太焱派和往日一樣。
有些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瀰瀰察覺到簪星的心不在焉,側頭舔了舔她的手指。簪星回過神來。
這兩年來,銀琅獅也跟著她一道閉關了。只有一丁點神獸血脈的大貓如今成為了一隻真正的神獸,能夠隨意變幻身形大小。為免嚇到魔界眾人,也方便簪星照顧,大多數時候,瀰瀰都是以家貓形態出現。
「母親,」簪星手指撓了撓瀰瀰下巴,悵然問道:「如果一個人處處照顧你,袒護你,甚至為你分出元魂,不顧世人阻攔也要擋在你身前,為你甘心站到天下人的對立面,是為了什麼呢?」
「那他一定是個冤大頭吧。」不姜想也沒想地回答。
「.」
「你別這麼看我,」不姜嘆了口氣:「那你希望我說什麼?說他對你情深似海,痴心不改?好吧,他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看起來的確是情深意重之人。不過,簪星,戀人情到濃時,為對方做什麼都甘願,日後情意漸漸淡薄,新鮮過後,回頭再看,也就那麼回事。我是過來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魔後不姜,天上地下,情人數不勝數,簪星也不知道這些情人是鬼雕棠在世時就有的,還是鬼雕棠過世之後有的。總歸光是簪星見到的幾次,偎在不姜身邊的男子就換了好幾波,而她對每一個看起來都很喜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