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底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那我父尊.」
不姜轉過身,輕輕拂袖一揮,寬大的緋紅衣袖如艷色花火,隨著她行動間,面前的山林有了變化。眼前出現了一條小溪。
這條小溪的溪水,是紅色的。
溪水從地底深處冒出來,涓涓往前流去,又在奔涌的途中分成無數股細流,蔓延包裹了整座黑石城。那些鮮紅水流漫過叢林,漫過漆黑泥土,從漫山遍野的石窟前流過,滋潤了整座黑石城。
「這是魔界的靈脈。」不姜道:「魔界的靈脈,供養整座黑石城,和魔族中人。」
簪星不曾見過紅色的靈脈,修仙界中的靈脈,大多都是金色的,偶有白色。這鮮艷的色彩並不令人覺得可怖,它鮮如朝日,喜慶又吉祥。
「你知道,你父尊當年為何而死嗎?」不姜問。
簪星低聲道:「因為煉化梟元珠走火入魔,為禍人間,被修仙界幾大宗門聯合斬殺於金門之墟。」
「那你可知,他為何要煉化梟元珠?」
簪星想了想:「為了更強大?」
修道之人,無論是魔族還是人族,渴望更加強大的力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作為魔界之主,鬼雕棠試圖借用梟元珠突破更上一層,並不難以理解。
不姜笑了笑,沒有回答簪星的話,她轉過身,看向腳下的黑石城:「二十多年前,魔界的靈脈開始不如以往充盈。」
「一開始,只是流動的不如以往多,再後來,已經能明顯地感覺出靈脈縮小,再到最後,靈脈已然有了枯竭之勢。」
「你應該聽過,曾有靈脈枯竭的宗門,最後整個宗門沒落,修仙界再找不到其名字。」她道:「魔界的靈脈也是一樣,一旦靈脈枯竭,所有魔族的魔元之力將會漸漸消失,整個黑石城會成為一座死城,直到整個魔族消失在都州。」
簪星蹙眉:「靈脈為何會枯竭?」
不姜搖了搖頭:「誰知道呢。天道公平,四時榮枯自有定數。魔族興盛多年,總會走到衰亡之際,待黑石城消失,魔族消失,若干年後,再有一位天魔橫空出世,重複宿命的輪迴。」
「你父尊,是個不認天道之人。」
「傳聞最強大的魔王之力可令靈脈重新恢復生機,魔王之力越強,靈脈越盛。那時你父尊已經修鍊至瓶頸,多年未有突破,這時候,他偶然得到了梟元珠。」
簪星微微一怔,已經猜到了幾分事實的真相。
「梟元珠蘊含天地靈氣,你父尊試圖煉化梟元珠,藉助天魔之力來重新覺醒靈脈。不過.」不姜嘆息了一聲:「結果你都知道,他失敗了。」
鬼雕棠不僅沒有煉化梟元珠,還走火入魔,迷失心智,在人間大肆作孽,最終被宗門聯手斬殺。
「你父尊隕落後,黑石城的靈脈徹底枯竭了。整個魔族魔元之力都在漸漸消失,這些年,我雖勉強維持黑石城平衡,但心裡清楚,再這樣繼續下去,魔族最終結果也是凋敗。直到兩年前鬼厭生出現,魔界靈脈又重新恢復了一點生氣,我本以為這代表靈脈承認了鬼厭生,鬼厭生就是那個可能拯救魔族之人,但我又覺得,魔界之主讓一個瘋子來做,委實有些草率,直到你出現。」
「你走出極冰之淵的那一天,魔界靈脈重新開始流動。」
「簪星,」不姜的聲音平靜:「你是那個能拯救魔族之人。」
簪星張了張嘴,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魔後的目光落在簪星身上,像是透過簪星看到了另一人,良久,她道:「你和你父尊,真的很像。」
「你們一樣固執,一樣天真,一樣不到南牆心不死。當年他堅信自己能煉化梟元珠,挽救整個魔族,而你篤定認為自己能走出極冰之淵,成為第二個天才少年。」
「他失敗了,但你成功了。」
「所以,」不姜的目光閃過一絲複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改變天道,再一次改變魔族註定的命運。」
簪星有些不解:「我不明白。」
不姜笑了笑,向前走了幾步,彎腰將傘收起放到樹下,然後轉過身,對著簪星伸出雙手。
魔後自稱三界第一美人,全身上下無一寸不美。那雙手潔白無暇,似造物主最佳傑作,芊芊皓腕上,卻各自掛了一隻黑色的手鐲。
這手鐲很粗,看起來極為笨重,上頭既沒有雕花,也沒有鑲嵌寶石,伶仃地掛在腕間,看起來尤其格格不入。
簪星不明所以,不姜垂下眼睛,下一刻,手中突然爆發巨大元力,朝著簪星氣勢洶洶撲來。
簪星下意識運轉魔元阻擋,望向不姜:「母親?」
「叮叮咚咚」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姜手中的兩隻黑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化作兩道巨大的黑輪,鋸齒森森,在她手中旋轉,她揚眉,聲音聽不出是何情緒:「這麼久了,也讓我看看你閉關修鍊的成果。」話畢,也不等簪星反應,兩道洶洶轉動的黑輪便朝簪星滾來。
這黑輪碾到人身上,是要把人碾成碎渣的,簪星心中一凜,大喊一聲:「無憂!」
話音剛落,指尖青戒上那朵霜花倏爾爆發一陣巨大光芒,化成一根青色長棍落入簪星手中。
長棍與黑輪相撞,黑石山上傳來一聲巨響,無數星點的火花燃起,簪星立刻感到一股似海洪流順著棍尖撲向她胸前,她被這元力震得喉頭一甜,全身上下的經脈幾乎要被震散,而這還不算完,黑輪愈滾愈大,鋸齒變成刀尖,縈繞著魔氣,氣勢洶洶地朝她碾來。
簪星將長棍一頓,無數花流湧出,將面前的黑輪包裹,黑輪開始漸漸變慢,直到再不能前進一份,不姜再合掌,兩隻漆黑巨輪倏爾又變成手鐲,那手鐲化為千千萬萬個,每一個都盤旋似刀鋒,朝簪星鋪天蓋地刺來。
「砰砰砰砰砰——」
無憂棍揮舞似風,將撲向身前的黑鐲盡數擋住,簪星猛喝一聲,一股洶湧元力順著棍尖流出,這元力從前是青色的,如今青色裡頭摻雜了一股黑流,元力與魔力交纏,黛色光流如飛向夜空流星,朝其中兩隻黑鐲狠狠劈下——
「鐺——」
兩隻鐲子「滴溜溜」滾落下來,落到靠著槐樹的青紙傘邊,不動了。
簪星喘著氣,看向不姜。
不姜大紅的衣袍落在地上,被泥土濺污,上頭綉著的華麗紋路變得模糊,而她絲毫不在意,只走到一邊,彎腰撿起兩隻玉鐲重新戴上,又撐起油紙傘走到簪星身旁,替她遮去頭頂的雨幕。
「這麼短時間裡就能破我的金剛鐲,你比我想的還要厲害。」
簪星沒有回答。
魔後不愧是魔後,能在鬼雕棠隕落、魔界靈脈枯竭的情況下將黑石城撐到如今,果真不容小覷。她打敗了不姜,但也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輕鬆。
青色的魔王印烙在她眉心,彷彿隨時提醒她是魔王之女的事實。
「出了什麼事了?」簪星問。
不姜不會突然試探她的修為,說起來,今夜突然要出來走走也一定頗有深意。
「你看,」不姜看向那條鮮紅的靈脈:「你剛到黑石城的時候,靈脈流動湍急,靈氣充沛,不過兩年,水流已小了許多。」
簪星凝目看去,先前她沒有來過此地,自然也不知這裡的變化,想了想,她問:「靈脈還是在繼續枯竭嗎?」
「是啊,」不姜的臉上,難得顯出幾分憂色:「我原以為魔族之困已解,現在看來,這一劫才剛剛開始。」不等簪星開口,不姜又看向她,語氣有些莫名:「我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凡事先做好最壞的打算,而且如今的情況都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簪星實在不知道,更壞還能壞到哪裡去。
「我的人傳回消息,前不久,鬼厭生重新出現在都州,禍害遺千年,他沒死。」
聞言,簪星有些驚訝,她閉關的這兩年,鬼厭生一直沒有出現,正因如此,黑石城才能短暫地迎來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魔族眾人都在心中暗自祈禱鬼厭生是走火入魔死了,畢竟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發生。如今看來,這希望落空。鬼厭生的重新出現,預示著黑石城的平靜日子恐怕要結束了。
「那好消息呢?」簪星問不姜。
不姜笑了笑:「好消息就是,鬼厭生剛出關就四處找死,在宗門撒野殺人,修仙界恨他入骨,已經聯合一隻除魔軍,不日去往狳峨山剿滅魔頭。」
「所以修仙界暫時幫我們分擔了一部分風險,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一段時間?」簪星問:「對黑石城來說,的確是個好消息。」
不姜笑著搖了搖頭:「我說的好消息不是這個。」
簪星疑惑地盯著她。
「你不是一直很擔心你的那位小師叔么?」不姜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淡聲道:「此次除魔軍的領軍人,就是你那位小師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