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變得黑暗起來。
簪星感覺到自己被禁錮在一個極度狹窄的空間里,這空間密不透風,潮熱而擁擠。她無法看清楚周圍的一切,只能聽到有力的聲音頗有節奏地一聲聲響起。
「咚、咚、咚——」
伴隨的還有嘩啦啦模糊的水聲。
她想要動一動身體,卻發現自己身體動彈不得,彷彿被誰強行塞進一個小盒子。她試圖凝聚起渾身的魔王元力,可握緊拳頭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成。
她似乎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周圍的一切擠壓著簪星,而她像是變成了一個麵糰,還在不斷地生長,於是那擠壓感越來越強,讓她開始有一種窒息的感覺。這種窒息感無法擺脫。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嗅覺似乎一日比一日靈敏,於是伴隨著那模糊的水聲,她還聞到了一些輕微的腥氣,那股腥氣似乎帶著血味,似曾相識。她無法掙脫,只能如此渾渾噩噩地在黑暗裡生長著,生長著
直到有一日,這黑暗的地方似乎迎來了一場巨大的震顫,她感到一股極度的憋悶在體內流轉,彷彿再不從此地走出去就沒有機會了。而身體在外面的震顫下,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一個方向擠去。她感到自己彷彿要被拉成長長的一條,骨肉被擠壓得變形,劇烈的疼痛從全身每一寸地方碾過。似從兩座山的縫隙中掙扎而出——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倏然在耳邊響起。
簪星猛地一顫,皮膚彷彿被針扎一般痛苦。她看到匆忙的人群與裝滿血水的鐵盆,看到床榻上滿臉汗水的婦人,看到無數或喜悅或擔憂的臉。嘈雜的聲音充斥在耳邊,令她有一瞬間的眩暈,直到有人將她溫柔地抱起,用乾淨的帕子擦拭她的全身,她看到了自己的手,柔軟的、新生的嬰孩的手,她才驚覺,方才那咿咿呀呀的啼哭聲,竟是從自己嘴中傳出。
她出生了。
黃色的忍冬花開得燦爛,在白塔中顯得柔弱而鮮活。銀獅望著在某一時刻同時閉上眼睛的修士們,有些焦躁地在一旁踱來踱去。
塔中,似有少年奇異的聲音響起,落在空氣中,飛快被模糊不見。
「嘖嘖,竟然都進來了。」
簪星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坐在院子前。
外頭的日頭很好,這是一座很老舊的院子,似乎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地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灰,房檐下結滿了蛛網,許是無人打掃,石板生出一層潮濕的青苔,泛著幽幽的綠。
她坐在日光的陰影里,眯眼看著偶爾落在院中的麻雀,難以忍受的疲憊從身體內每一個角落裡傳過來。彷彿她是一塊已經被蟻群腐蝕空洞的朽木,又像是一截即將燃滅的殘燭。
她已經很老很老了。
老得走不動路,老得兒女都不願意再回來看看她,老得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再無半點精神與靈氣。只能如落在岸上的魚,等待勾魂使者經過,帶自己走嚮往生。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成為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但這衰損好像不僅存在於她的身體,連她的思想也變得遲鈍,甚至不願意再多想一下。
院子里的草木也都枯黃了,殘枝落在泥土裡,有蟻群忙碌爬過。
年邁的婦人就坐在院子里,眼球渾濁,微微闔著,彷彿氣息也將要消散在這天地間。倏爾院外傳來一聲貓叫,隱約有白貓竄上圍牆,身影從院中一閃而過。
婦人似被這動靜所驚,微弱的氣息倏爾被打亂一瞬,有什麼東西從腦海中掠過,又極快隱沒。
她微微抬了抬眸。
與此同時,亦有相同的小院中,遲暮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朝著日光照耀的方向走去。
這老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布衣,衣裳也如他人一般蒼老,顏色有些發黃,彷彿只要用手輕輕一碰,就會化為塵埃。他慢慢地走著,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歇息好一陣子,彷彿微小的一點距離便要用盡他渾身氣力。
一步、兩步.彷彿蝸牛攀登高峰,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靠近了院子里那一小塊被日光覆蓋的地方。
老者緩緩地伸出手,指尖抓住一束日光,那日光看著溫暖而熱烈,落在指尖處卻微涼。
半晌,他抬起眼睛,露出一雙明亮如少年人的雙眸。
沒有半點迷惘。
屋子裡瀰漫著濃重的葯香。
來來回回的人在周圍穿梭,不時有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的還有榻上之人痛苦的呻吟。
這是個中年婦人,身形格外瘦弱,皮膚蠟黃,容貌因病痛折磨而變得有些醜陋。本是酷暑天氣,她渾身卻似發寒,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將門窗緊閉。
身側的丫鬟小聲道:「夫人自打娘胎里就身子不好,如今越發嚴重,日日飽受折磨,旁人看了都難受。」
「沉痼自若。」又有人嘆了口氣:「真是可憐。」
榻上的婦人眉頭緊閉,她生來身患奇疾,藥石無靈。這疾病並不致命,卻格外折磨人,終日全身疼痛,又畏光畏冷,長年累月呆在屋中,極少出門。
成日的疼痛,似乎令她無暇顧及其他,有時候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只覺得這病痛杳無盡頭,人生長苦無終。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起來,風將窗戶吹得「啪啪」作響。
丫鬟離開了,夏日的午後,榻上的婦人忽然覺得有些口渴,艱難地撐起身,想要去夠小几上的杯盞。
她的目光忽而凝住。
小几的杯盞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白色的錦囊,這錦囊像是憑空出現,刺繡精美,花色乾淨。本是尋常的一件物事,但不知為何,只一眼瞧過去,便覺得與這滿屋子的葯香格格不入。
婦人看著看著,著魔般地伸出手去,越過原本想拿的杯盞,撿起了這隻奇異的錦囊。
錦囊一入手,渾身上下病痛似有瞬間減輕。她微微眯起眼,腦海有一瞬間的遲滯,彷彿每日匆忙勞碌的螞蟻,倏爾發現身在原地,不得不對眼前的一切產生莫大的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