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郡主恕罪。」藍衣太監驚惶地撲到地上, 試圖把這些櫻桃撿起來, 可是看到櫻桃沾上了灰土, 他的動作停下了, 只有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旁邊有人經過, 看到這一幕後, 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可是當他們發現, 為難太監的人是未來太子妃與姚嘉敏以後,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英王還不知道自己的隨侍太監與花琉璃起了衝突,他悶不吭聲地坐著, 時不時端起櫻桃酒喝上一兩口。
櫻桃酒不夠烈,喝起來有些沒滋沒味。
「大皇兄不喜歡這種酒?」二公主端著一壺酒過來,給英王和自己倒了一杯:「就猜到你可能不會喜歡櫻桃酒, 這是我特意尋來的女兒紅。」
她端起酒杯, 朝英王敬酒道:「嘗嘗?」
英王端起來抿了一口:「尚可。」
「大皇兄對酒還是這麼挑剔,可惜我不是懂酒之人, 還請您擔待。」說完, 二公主仰頭喝下杯中的酒:「我見大皇兄一直不說話, 可是有什麼心事?」
英王隨手放下酒杯:「沒事。」
「沒事就好。」二公主笑:「我差點以為, 你當真有了心儀的女子,正在為她苦惱。」
英王詫異道:「為何這麼想?」
「前幾日你一直在找各種好看名貴的寶石, 若不是以為你是想討好心儀的姑娘, 我才捨不得把那一匣子珠寶首飾送給你。」
英王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坐在旁邊的太子, 愛面子的他,是不可能當著其他兄妹的面, 說那些珠寶首飾都是他找來送給太子的。
萬一被人誤會他在討好太子,他面子還要不要了?
想到這,他乾咳兩聲,掩飾住心底的尷尬。
二公主見英王神情尷尬,還偷偷看了太子兩眼,似乎很心虛的模樣,內心十分震驚,大皇兄竟然真的背著太子與花琉璃……
怕讓英王察覺自己已經知道他的秘密,二公主趕緊岔開話題,寒暄起家長理短。英王有一下沒一下地應著,顯然對這些話題並不感興趣。
「王爺。」一位穿著紅衣的女子走到英王面前:「臣女看到您的隨侍,似乎開罪了福壽郡主,正跪在福壽麵前請罪呢。」
「什麼?」英王皺眉:「怎麼回事?」
「臣女也不清楚,只是遠遠看到福壽郡主把您的隨侍叫過去,也不知說了什麼,您的隨侍便跪下了。」
英王眉頭皺得更緊了,大步往外走去。
坐在旁邊的太子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起來,他站起身看了眼紅衣女子:「你是哪家的姑娘?」
「臣女姓李,小名茹茹。」紅衣女子似乎沒想到太子會主動與她說話,神情看起來有些激動。
「哦。」太子唰地一下打開摺扇:「可有婚配?」
李茹臉頰緋紅:「回、回殿下,臣女還未婚配。」
「那倒也是。」太子臉上的笑容突然收斂起來:「女孩子婚配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靈美。不然就算擁有絕世容顏,也只是一副皮囊。」
李茹臉上的笑意散去,太子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公主看了眼面色煞白的李茹,又看了眼已經往外走的太子,對李茹溫和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太子與福壽郡主情深似海,很是不喜他人說福壽郡主半點不好,他並不是有意針對你。」
李茹勉強笑了笑:「多謝公主,臣女無礙。」
二公主擔心鬧出事來,都是身份珍貴的主兒,得罪誰都不行,她要出去看看才放心。
「這麼好的櫻桃,就這麼掉在地上,可惜了。」花琉璃嘆了口氣,她不笑的時候,便沒了平日里溫和可親的樣子,反而讓人想到了征戰沙場的衛明月。
「奴婢手腳不利索,奴婢有罪。」說完,藍衣太監就舉起手,準備打自己的臉。
「哎,你這是幹什麼?」玉蓉伸手攔住藍衣太監的動作:「我家郡主只是可惜掉在地上的櫻桃而已,又沒有讓你受罰。這裡人來人往的,讓別人瞧見了,豈不是要誤會我家郡主故意刁難你?」
「奴婢不敢。」藍衣太監乖乖把手收了回去。
英王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己的隨侍太監跪在地上,而花琉璃的貼身婢女抓住他的手,看起來像是要打人。
「王爺。」藍衣太監看到英王,眼神微微發亮,小心翼翼看了眼花琉璃,跪在旁邊不敢說話了。
「怎麼回事?」英王走過來,看也不看跪在旁邊的藍衣太監,對花琉璃道:「福壽郡主,可是這不懂事的奴才得罪了你?」
「王爺言重了。」花琉璃笑道:「臣女剛才見這太監手裡的櫻桃又紅又大,就想拿過來看看,沒想到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你這狗東西,連盤櫻桃都拿不好。」英王踢了藍衣太監一腳,藍衣太監原地一個打滾,壓碎了不少掉在地上的櫻桃。
「只是誤會而已,請王爺不要放在心上。」花琉璃彎下腰,隔著紗絹撿起兩粒完好的櫻桃,仔細端詳起來。
「郡主,櫻桃已經髒了,本王讓他重新給你準備一份。」英王以為花琉璃要撿地上的水果吃,趕緊勸道:「你放心,一定給你挑最好的。」
聽說邊關在氣候惡劣的時候,缺少物資,所以大多在邊關待過幾年的人,都見不得好東西掉地上。
福壽郡主是金尊玉貴的大將軍之女,竟然也有這樣的習慣。
「沒事,東西沒有壞,洗一洗就好。」花琉璃用紗絹把這兩粒櫻桃包起來,轉身遞給鳶尾。
「郡、郡主,奴婢罪該萬死。只是地上臟污,還請郡主萬萬不要食用。」藍衣太監面色又怕又急,連連朝花琉璃磕頭。
「你若是喜歡磕頭,記得跪遠一點。」太子走過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太監:「我家郡主膽小心軟,見不得別人受苦。」
跟出來的二公主聽到這話,似乎已經看到了英王暴跳如雷的畫面。
她看著英王,準備在英王叫罵起來的時候,就衝過去勸住他。這裡人多,他就算是皇長子,也不能對太子不敬。
但是讓她意外的是,英王竟然忍住了,他不僅忍住了,竟然還真的按照太子的意思,讓他的隨侍太監跪遠一些。
不對,這不對!
英王什麼時候這麼聽太子的話了?
能讓英王這種人自願低頭,只會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真心崇拜,二是因為心懷愧疚。
英王會真心崇拜佩服太子?那比太陽從西邊升起還要難。
所以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愧疚。英王為什麼會覺得愧對太子?
二公主看了眼花琉璃,越來越肯定心中那個荒謬的猜測。英王私底下已經與花琉璃曖昧不清,所以才會在太子面前,失去了爭執的底氣。
此時的大理寺里,已經完全查清了私藏龍袍案的來龍去脈,福壽郡主別院里那些可疑的下人確實與宮裡的人有聯繫,但是讓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所有證據都指向一人,英王身邊的隨侍太監。
裴濟懷看完所有資料,忽然站起身道:「不好!」
「什麼?」張碩與苟敬祺扭頭看向裴濟懷。
「張大人,下官懷疑,那個太監會在近日殺害英王。」裴濟懷匆匆拿起桌上的佩刀,問自己的屬官:「英王現在在哪兒?」
屬官愣住,英王的行蹤,他們這些小官員哪能知道?
&n/> 「我聽說二公主在她的櫻桃園裡舉辦宴席,皇室里不少人都去了。」苟敬祺摸著自己的鬍鬚道:「以英王與二公主的交情,應該也會賞面參加。」
「櫻桃宴上人多嘴雜,恰是下手的最好時機。」裴濟懷神情凝重:「現在已經快午時。」
若是那隨侍小太監找到合適的機會,差不多已經快要得手了。英王身邊的這個太監,在英王十歲左右的時候,就一直跟在他身邊伺候。
誰會輕易懷疑跟在身邊十年的貼身隨侍?
他帶著幾個屬官騎上快馬,匆匆往京郊趕。
「大理寺辦案,無關人等通通避開。」他掏出腰牌,讓兩邊行人讓路。
一般情況下,大理寺的人並不會在鬧市騎快馬,見到這個場面,京城百姓在心中暗暗嘀咕,這是出什麼大事了?
裴濟懷在心中暗暗著急,英王若真是死在隨侍手裡,負責此案的大理寺,從頭到下都要倒霉。跟著一起倒霉的還有負責皇室內務的殿中省,以及與隨侍太監有關的一干人等。
一路快馬加鞭到了山腳,裴濟懷看著修建在半山腰的櫻桃園,忍不住罵了一聲,把袍子往腰間一系,帶著屬官們往山上跑。
真不知道這些皇家人都是什麼毛病,把別院建在哪裡不好,非要建在半山腰,多浪費體力?
山腳到別院的路上,站滿了護衛,他們見到帶著佩劍的裴濟懷,伸手攔住了他:「公主有令,沒有請帖者,不得入內。」
「下官乃大理寺少卿裴濟懷,懷疑別院里會有重案發生,特來阻攔。」裴濟懷掏出腰牌,他心裡著急,卻又無法強闖。
「這……」護衛當然不會認為裴濟懷在撒謊,可他們是宮裡的護衛,自然要聽公主的命令。
「讓他進去。」一個女聲響起,「若是有什麼事,由本將擔著。」
「衛將軍!」皇宮裡的護衛,幾乎無人不認識衛明月,見她發了話,收回了攔住裴濟懷的手。
「多謝衛將軍。」裴濟懷感激地向衛明月行了一禮,大步往上跑去。
衛明月方才見大理寺一路疾行到這邊,猜到可能是出了事,所以跟了過來。她望著裴濟懷等大理寺的人匆匆跑上去的背影,也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她家閨女也去參加了櫻桃宴,所以她的內心,並不是太著急。
不過她雖然也沒有帶請柬,但沒有哪個護衛敢攔她。
未來的太子岳母,大晉最神武的女將軍,誰敢攔?
參加宴席的賓客,還不知道大理寺的人即將來臨,得知英王的隨侍太監得罪了福壽郡主,他們很想跑出去看熱鬧,但是理智不允許他們犯這種錯誤。
皇家的熱鬧看不得,輕則倒霉,重丟命,在權勢與地位面前,好奇心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二公主走到英王身邊,小聲道:「有什麼事我們進去再說,莫讓其他人看了笑話。」
英王走到隨侍太監身邊,用腳踢了踢他:「去,重新取一份乾淨的來。」
「是。」隨侍太監連忙小跑出去,很快取了一盤新的過來。
「有勞了。」花琉璃接過盤子,這一次小太監的手很穩,櫻桃沒有摔在地上。
「奴婢不敢。」
花琉璃輕笑出聲,轉身從鳶尾手裡拿過紗絹,緩緩攤開,露出裡面兩粒紅艷艷的櫻桃:「這兩粒櫻桃賞給你。」
「多謝郡主。」藍衣太監伸手準備去接。
「不必這麼麻煩。」花琉璃拿著紗絹的手往後躲了躲,微笑道:「方才多有誤會,讓你受委屈了。櫻桃碰不得,摔不得,你把這兩粒吃了再去做事吧。」
藍衣太監看著躺在紗絹上的兩粒櫻桃,慢慢伸出手:「多、多謝郡主,只是奴婢吃相不雅,不敢當著郡主的面用食。」
「我自小在邊關長大,軍士們的吃相千奇百怪,還有什麼是我沒有見過的。」花琉璃笑容更加溫柔:「沒事,吃吧,我看著你吃。」
英王看著這一幕,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來人,替郡主拿著櫻桃,喂他吃。」太子把玩著手裡的摺扇,冷哼道:「郡主賞賜你東西,你拘不接受,是瞧不起孤的郡主?」
「太子明鑒,奴婢絕無此意。」藍衣太監連連磕頭。
「那就給孤把東西吃了。」太子轉著手裡的扇子:「這般不懂規矩,若是在孤的東宮,你這樣的,早被孤送回殿中省了。」
「殿下,奴婢覺得,這人啊,就是仗著他是英王爺的隨侍,便恃寵而驕了。」東宮太監站出來,鄙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藍衣太監,彷彿在看一個太監之恥。
眾目睽睽之下,藍衣太監抖著手拿起一粒櫻桃,慢吞吞往嘴裡放,可是櫻桃在即將觸及嘴唇時,滾落在地。
「求郡主饒命!」他猛地朝花琉璃磕頭:「求郡主饒命。」
「郡主只是讓你吃櫻桃,又不是讓你去賣命,什麼饒命不饒命的?!」東宮太監見藍衣太監磕頭磕得咚咚響,皺眉道:「難不成櫻桃里有毒?」
藍衣太監身子一僵,猛地跪行在英王面前:「王爺,求您救救奴婢,奴婢只是一時糊塗。奴、奴婢也是受人脅迫,求王爺救我。」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哭求的隨侍太監,英王才漸漸緩過神來,那盤櫻桃里,真的有毒?
這個小太監十歲時便跟在他身邊,到現在已經十一年了,他竟然想殺他?
這件事太出人意料,英王有些發懵,甚至顧不上難過或是憤怒,只是盯著藍衣太監那張哭泣的臉,半天不說話。
東宮太監意識到不妙,他們看了眼太子的臉色,趕忙上前把這個藍衣太監拖到一邊,不讓他靠近英王殿下。
嘉敏被這一系列的變故驚呆了,她張口結舌道:「花、花琉璃,你早就看出他不對了?」
「其實也沒有完全看出來,只是他的態度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花琉璃嘆氣:「沒辦法,在邊關待久了,看誰舉止不對勁,就會忍不住懷疑是探子。」
她只是想拿櫻桃試探一下,沒想到裡面真有毒。
「你連一粒櫻桃都不敢吃,說明這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花琉璃把紗絹與櫻桃收了起來:「而你也很清楚,只要英王殿下吃下一粒,他就會死。」
原本還在求饒的藍衣太監,聽到這句話以後,竟然奇蹟般地安靜了下來。
「作為英王的隨侍太監,你也算得上是太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花琉璃皺眉:「我實在不明白,英王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藍衣太監沉默不語,他臉上的諂媚、驚恐全部消失不見,一雙黑黝黝的眼瞳看著英王,裡面滿是恨意與嫉妒。
「因為高高在上的英王殿下不知道,我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連手腕處的痣,都長得一模一樣。」藍衣太監哈哈笑了幾聲:「王爺就不好奇,這是為什麼?」
嘉敏與花琉璃互相交換一個眼神,這是……皇家秘聞啊。
「吃點櫻桃壓壓驚?」花琉璃把後端來的那盤櫻桃,遞到嘉敏面前。
「別動,櫻桃有毒!」隨著一聲急吼,嘉敏只看到眼前一道黑影飛過。
哐當一聲,這道黑影把花琉璃手裡裝櫻桃的盤子砸得四分五裂。
與碎瓷片躺在一起的,還有把劍鞘。
看著滾落一地,在地上旋轉跳躍,最後喪生的美味櫻桃,嘉敏與花琉璃都沉默了。
鳶尾甚至看到自家郡主的手,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