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才曉得當日搶婚的幕後黑手竟是皇上同母所出的嫡親胞妹九公主。
聽聞當年裴衍禎少年及第,文採風流,在京城之中盛名一時,一時風量無二,和那狀元之位一同俘獲的還有京中無數少女的芳心。當然,這堆芳心裡自然包括了九公主那顆撲通通的小心肝。據說連皇上亦屬意將他招為駙馬爺。
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不管皇上太后幾次三番暗示明示,裴衍禎皆不著痕迹推諉了此事。皇上遂作罷,不想九公主卻是個犟脾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是以,京城裡自此便屢屢上演女追男的戲碼。除了翰林院除了衙門朝堂,裴衍禎上哪兒,這九公主必定追到哪兒與他偶遇,圍追堵截,誓將其拿下。裴衍禎卻只是不緊不慢以禮相待,只當不知。更叫這九公主心癢難棄。
這般鬧騰了一年有餘,連皇上都膩味了,九公主仍舊樂此不疲。不曉得是不是被嚇得,總歸之後裴衍禎卻生起病來,但凡起風乾燥的日子便要發燒頭痛,御醫一診脈說是裴大人乃江南水鄉之人,恐是不習這北方乾燥,水土不服所致。
裴衍禎想來不堪病痛纏身,遂,辭京官歸江南,唯盼無病一身輕。聽說心上哥哥要走,九公主自然少不了在皇上太后面前哭鬧,皇上也不曉得怎麼想的,叱責了九公主一句「胡鬧!」便落了玉璽,裴衍禎遂被放回揚州。
九公主自小受寵,哪裡受過重話,被皇上怒叱之後倒也收斂了許多。不想,卻是養精蓄銳。
此番聽說裴衍禎要娶沈謙之女,連夜便帶了十數人馬溜出宮廷,下江南劫持新郎。
聽至此,當時,我的想法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禍水」。這裴衍禎活脫脫一個禍水!
只是,我便奇了,這九公主如此鍥而不捨如此大張旗鼓地連親都搶了,怎地最後卻被裴衍禎寥寥數語勸解開來將到嘴的肉塊給放了?
我問過裴衍禎數次,每次他皆諱莫如深緘口不語。
一日,房事過後,我忽地想起姨娘教我房中秘術時曾透露過,但凡男子饜足之後皆是最好說話之時,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便又問了他一次,果然,裴衍禎一面抱著我緩緩用手指梳理我的頭髮,一面溫雅笑了笑,對我道:「我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她便放了我。」
「哪句話?」我巴著他的胸口一抬頭好奇至極。
「我對她說――」 裴衍禎壓低了聲音悠悠然道:「我床笫不能。」
「你!」我一時被噎,一口氣沒緩過來,竟開始不停地打氣嗝。禍水啊禍水!他若床笫不能,禍水兩字便要倒過來寫,水貨!
裴衍禎見我被噎得氣嗝連連,一時竟開懷大笑,叫我猜不透方才他所說是真是假。
只是,平時皆只見他溫柔淺笑,從不曾見他這般爽朗大笑,那感覺就像日日對著一朵半含半羞的花蕊,料定它開出來必是朵清雅的蓮花,不曾想一日它忽地盛放,卻是一朵艷麗至極的牡丹,叫人措手不及。
不曉得別的夫妻是如何相處的,我只知我娘去的早,我爹憑弔她,再沒納正室,兩個弟弟還小未有娶妻,幾個姨娘總是很呱噪,聚在一起不是湊牌局便是商量著買布裁衣裳,沈家家大業大,爹爹常年忙碌,幾個姨娘見到他的次數怕不是還沒有賬房先生忠叔見得多。
如此對比的話,憑心而論,我覺得裴衍禎待我還是不錯的,至少他日日歸家,暫時也還沒納妾的打算,知道我喜歡聽武戲,便時不時請來戲班子在家中熱鬧一番。
只是,我的名字自此便由沈妙變成了……嗯,裴沈氏……老氣橫秋,實在有些不大好聽。
嫁過去數月之後恰逢我生辰之日,我一早起來在院子里溜達了一圈,發現沒有任何熱鬧的跡象,裴衍禎不給我做壽便罷,竟然連支戲班子都沒有請,再一想,近日裡他似乎有多次晚歸,常常回來時我都睡過了兩三巡。這般一聯想,內中貓膩我便曉得了……
都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只是,這也忒快了些吧?
夜裡,丫鬟將我請到了後院說是少爺喚我,不想,一入院門,我卻險些栽了個跟斗,整個院子大晚上的連燈都沒亮一盞,烏漆麻黑一片,正待喚丫鬟點燈,卻見院子中央忽地有光亮起,不知何時竟搭了扇素白的屏風,那燈光便是從這屏風背後透過來的。
不消一會兒,但見屏風後踱上來一隊皮影小人,抬著花轎嗚哩哇啦吹著嗩吶,稍後,又上來了一個皮影小人,那扮相倒有幾分眼熟,我思忖之時,但見那小人從花轎里扶出另一個蓋著紅蓋頭的小人,二人正交拜如火如荼之際,卻上來了一隊人馬,乒呤乓啷一陣打後,劫走了那個男小人兒。
至此,已不是眼熟二字可歸總了……
最後,看見那個男小人兒單騎策馬一路奔來,我竟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原來,「林教頭雪夜上梁山」並不是最好看的戲,還有一齣戲遠在其上。
正陷在思緒之中,不防見那屏風上儷影成雙,雙雙退去,一時間屏後燈熄,院中華燈齊上,一人自屏風後款款走出,正是裴衍禎,手上還拿著那對紅通通的小皮人兒,脈脈看了我一會兒,開口道:「娘子,這對皮人是我親手刻的,初學刀工不是那麼精細,你權且收下吧。」
我一時怔怔,不知如何動作。
「莫不是娘子嫌棄?」見我未接,裴衍禎忽而眼睫垂了垂道:「若是娘子嫌這做工不好,我明年再做一對,一年做一對,可好呢?」
原來,他這些時日晚歸就是為了學這皮影戲,為了雕這對小人兒。
我忽覺鼻頭有些酸,忙不迭伸手接過那皮影。一時竟覺得,其實裴沈氏還是蠻好聽的。
遂,低聲脫口喃喃:「原來,你不是去偷情……」
是夜,將近拂曉時分我才得以筋疲力盡睡去……讀書人真是太可怕了,翻臉比翻書還快!
孰料,我剛剛勉強習慣這個「裴沈氏」的稱謂不過兩年有餘,裴衍禎剛剛做上揚州城知府,便出了一樁離奇之事。
莫說是人,怕就是神也料不到。
京城朝中不知是誰起的頭,閑聊時說起裴衍禎,說著說著自然便說起了裴衍禎新娶了江南大富沈謙的獨女,扯著扯著還扯到了我早逝的娘親陸姚,這一扯便無邊無譜了,有人竟說印象中裴家當初亦娶過一名陸姓女子,於是,一群窮期無聊的古董老臣竟尋來了裴、沈兩家族譜進行了一番深究。
最後,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裴衍禎是我娘的遠房表弟!
於是,一群板板正的衛道士立刻聯名上書,直言裴衍禎和我結親實屬**,傷風敗俗,亂德滅性,更言裴衍禎作為朝中重臣為官一方,實為國家之表率百姓之父母,如此行為豈不叫世人嘲笑我國中無禮法之所在,叫我泱泱大國顏面何存!
總之,洋洋洒洒通篇下來大意便是我和裴衍禎這門親事直接關係國家安危社稷存亡。
皇上一聽,亦覺事態頗嚴重。
第二日,聖旨從京城中快馬傳出,火急火燎飛到了揚州城。聖旨後還附了詳盡的裴、沈祖譜之比照牽連,龐大複雜的看得我頭如斗大亦沒看明白,只曉得一件事,便是,裴衍禎是我遠之又遠疏之又疏的表娘舅。
是以,在皇上這條真龍天子摻和上一爪子的情況下,我的這段親事徹底便告分崩離析。
其實,此事若細想想,不難明白……
總而言之一句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皇帝這個行當實在是個缺乏安全感的行當。
我灰不溜秋回返自家打點箱籠之時,總覺著落了件什麼物什,一時卻又想不起是什麼。其後有一日家中照例搭台唱戲之時我方才記起,是那對皮影小人兒,被我不知忘在了裴家的哪個箱底里壓著,日後不知要便宜哪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