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相親好巧不巧給小舅舅和三公子一攪合,算是徹底黃了,不但如此,本來只是揚州城裡的公子哥兒對我避之惟恐不及,這回連冰人館裡的媒婆都對我畏如蛇蠍,再無一人敢給我說親。
從此,我便失了相親此項樂趣,漫漫長日如何打發才好呢?只有白天看戲,晚上給小弟弟說說聊齋權且打發。
今日天氣不錯,九州戲苑裡剛排了出打戲,裡面武生的功夫據說頂頂拔尖,聽聞早先還在少林寺練過拳腳,近日裡才還的俗為了養家進了戲班子。我一時興緻勃勃帶了隨身丫鬟綠鶯去看戲。
家裡常年在這戲苑裡包了個小樓台,一來為的是爹爹有時領些往來生意打交道的老爺們聽戲方便,二來姨娘們有時若閑得慌也可結伴出來聽戲,不必與樓下場子里魚龍混雜之人坐於一處。這小閣樓近些日子都是我在用。
今日這戲我以為不錯,這武生一身工夫也俊得很,一抬腿一落拳一劈刀都極是乾淨利落鏗鏘有力,唯一 一處缺憾便是這角兒長得忒白細了些,看著不甚陽剛,全然沒有武生粗獷豪邁的味道,一個細皮嫩肉的人耍大刀看著總叫人於心不忍,總覺著不曉得是誰在耍誰,還不如讓那刀子耍他來得乾脆些。
是以,看到後半場我便有些跑神,放眼望去,樓下場子里一干大老爺們倒是看得兩眼赤煉精光,聽得一個長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對一旁面色蠟黃的男子道:「怎麼樣?李爺覺得這新出的角兒如何?粉面桃腮,看這兩下子想來那韌性也是極好的……」跟著嘿嘿笑了兩聲,小鬍子在風中得瑟出那麼幾分不正經的味道來。
一旁蠟黃男子似乎聯想到什麼跟著心照不宣笑了起來,又道:「陳爺如今覺得這武生不錯是因著一旁沒個比照,如若這武生被放在秦楚館裡,恐怕便不夠比了。」
「哈哈,李爺這麼說恐怕是沒見過這武生卸下妝的模樣吧?」那小鬍子陳爺滿面泛油光,得意道:「我和這戲班子李老闆熟識,昨日里在後台敘舊,恰巧瞅見這武生還未上妝,那眼睛叫水汪汪膚色叫水噹噹啊,我敢說和那秦楚館裡的麝憐小相公不相上下。」
那蠟黃男子登時來了勁頭,兩眼放光,「真的?竟能和麝憐比?那麝憐可算得是秦楚館如今的頭牌啊!」忽地又猥瑣一笑,「就算樣貌比得,這『功夫』……嘿嘿,又怎麼比得上?」
我托腮看這二人討論得熱烈,不由得起了好奇,轉頭問綠鶯,「秦楚館是哪裡?」 以我這十來年看戲的經驗瞧來,這台上武生的功夫已是上乘,竟然還有人功夫比他要好,那自然要去拜會拜會。
綠鶯面上一紅,眼神旋即躲躲閃閃,一會兒看腳面一會兒看屋頂,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在我專註的眼光下含糊答道:「秦楚……就是……就是那個……都是男子的地方……」
都是男人的地方?武術教館?酒肆?我疑惑看她。
綠鶯一跺腳一扭頭道:「就是只有小倌的勾欄院!」
「噯?小倌?」我怔了,勾欄院我曉得,不就是花樓嘛,只是小倌是什麼東西?
綠鶯乾脆眼一閉心一橫對我如此如此那般那般詳盡解說了一番,聽罷我仍無真實感,男子和男子,可如何在一起廝混呢?
遂,當下一拍桌,「走,我們去秦楚館瞧瞧。」眼見為實,況,我如今閑悶得慌,好容易發現個有趣新鮮的物事,不去瞧瞧實在對不住我自己。
綠鶯一聽卻驚得不行,伸手便來攔我,「使不得啊,大小姐使不得!要叫老爺知曉非得打斷奴婢的腿不可!」
我憐憫摸了摸她的頭,「那就不要讓爹爹曉得唄。」這孩子怎麼就這麼轉不過彎來?
我素來行事乾脆利落,當下便找了間綢布莊換了身公子哥兒的行頭,再將綠鶯打扮成小廝的模樣,一搖一擺便奔著那秦楚館去了。雖然我以為女扮男裝泰半是自欺欺人之舉,糊弄不了多少人,但是,有錢便是大爺不是?
我正待踏入這花紅柳綠的秦楚館,門口迎來送往的老鴇便伸手攔住我,客氣道:「這位姑……小店只招呼男客。」
我摺扇一開掩面一笑,身後綠鶯遞上一錠金錁子,那老鴇立刻笑成了朵黃燦燦的波斯大麗菊,「公子這邊請這邊請!」
我點了點頭,「要上等雅間。」
老鴇連連稱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公子攬月閣請。」
我以扇掩面一路行來,放眼望去果然滿路滿堂皆是男子和男子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眉目傳情,遂由衷生出一種歡欣感慨――原來我嫁不出去的緣由不在我自己身上,想來揚州城中不願娶我的公子老爺太半都在這秦楚館裡。現如今原來男子都喜歡男子了,難怪,難怪……
綠鶯一路緊緊拽著我的衣擺跟到雅間里,那表情竟像渾身被跳蚤啃著一般作孽。
「不知這位公子要點哪位相公?」老鴇陪笑將一摞牌子放在我面前。
我瞥了眼,閑閑坐下翹起腳,道:「就要你們那個功夫最好的麝憐。」
綠鶯一時連連咳嗽,那老鴇一頓,為難道:「可是不巧,剛剛右面天香閣里方才來了位公子亦說要喚麝憐。」
我放下一張銀票,豪邁道:「我出雙倍。」
那老鴇眼珠子一下便粘在那銀票上,撕都撕不下來,忙道:「好好好,老身這就把麝憐叫來。」
看著她顛顛兒掩門出去,我左右看了圈這屋子,除了紗幔多了些,顏色艷俗了些,香粉味濃了些,其它倒還好,靠牆居然還有一個書架,上面還擺滿了書。
我隨手便抽出一本來,翻開絹皮封面,幾個大字赫然撞入眼帘――「龍陽十八式」。再往下翻,便都是些春宮畫兒了,一式一式畫得倒還頗詳盡,細微之處亦勾勒了出來,我頓時有種幡然大悟之感,原來龍陽之癖便是這般。
一旁綠鶯一臉要哭不哭耐人尋味的表情,「小姐,你如今還懷著身孕,若有閃失,叫小鶯可怎麼交待?」
我忙安慰她道:「不妨事,我叫那麝憐來就是想看一看,和他說說話,不會對他行這十八式的。」
話音剛落,綠鶯臉色更作孽了,喃喃道:「小姐便是想行也沒這條件。」
此時,老鴇敲門進來,滿面尷尬道:「這位公子,怕是要對不住了,天香閣那位公子說要出三倍價錢點麝憐。秦楚館裡別的沒有,俊俏的相公有的是,要不您看看點個其他的相公?」
我心道,沈家別的沒有,銀子倒是真不缺,遂道:「我出四倍。」
老鴇眼睛直了,唯恐我下一刻便後悔一般立馬奔出門去和隔壁的客人周旋。
不想,隔壁這位倒也是位志在必得又不缺錢的爺,不消片刻那老鴇回來竟說他願意出五倍價錢。足見這麝憐小倌功夫了得,不想現如今連勾欄院里竟也卧虎藏龍,連個小倌都要習武,真真行行出狀元,當個有特色的小倌也不容易。
只是,這般比銀兩,我雖料定自己必定能最後勝出,也不能仗著沈家有錢便這般隨意鋪張揮霍,我和隔壁這位公子一味攀比下去,只是河蚌相爭叫這老鴇漁翁得利,反正我只是圖個新鮮想看看這傳聞中的小倌是圓是扁,順便見識見識他的拳腳功夫,用不了多少時間,倒不如親自去和隔壁的公子商量商量叫他先讓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我再將人給他送過去。故而,我想了想便沒在老鴇飽含期許的眼光下繼續喊價。
我領了綠鶯出門尋到右面的「天香閣」叩了叩門,開門的是個隨從打扮之人,滿目警覺的樣子看了看我們,「何事?」
我登時覺得此人十分面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遂作罷,對他道:「煩請通報你家公子,我是隔壁攬月閣的客人,有事與他打個商量。」
「展越,是何人?」一個公子從屏風後轉出,帶了一抹窗口灑入的月色,毓秀溫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