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可怕的季節,凄涼肅殺。
最後一節下課鈴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大半。
教室本該瞬間走空的k班,這時卻都圍擠在窗戶前,其中也包括徐品羽。
他們注視著同樣的方向。
校門口停著兩輛白藍相間的警車,車頂的紅光在壓抑的冬夜裡閃動。
當周啟棠雙手被一件夾克蓋著,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身邊驚聲抽氣此起彼伏。
徐品羽呼吸驟停,拉開窗戶探出半個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晰。
冷風呼嘯灌入,彷彿是誰的哭泣聲,迴響耳際。
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將周啟棠帶入了車后座。
緊跟著,教導主任扶著羸弱的少女,從教學樓走出來。
看清少女長相後,徐品羽愣住,周圍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那不是a班的……」
「好像是叫陸音吧。」
陸音那張好看的臉,此刻蒼白的像素紙,眼眶很紅。
她總讓徐品羽想起民國時期,影樓外畫報中的美人。
幾位教職工在校門前維持目前混亂的場面,班級響起廣播,讓同學們全部從側門離校,一時議論紛紛。
唯獨陸音像與世隔絕般,不為所動的站在原地,靜靜的望著警車離開。
直到她的父母驅車前來。
陸音看見她的母親孟佩雯下車,她不著痕迹的抖了抖眉心。
孟佩雯快步上來擁住她,低低啜泣。
這十分心疼自己女兒的模樣,讓她懷中的陸音頭皮發冷。
陸音九歲時,孟佩雯帶著她,嫁給了高官背景的何詠。
而後孟佩雯又生下,與陸音同母異父的弟弟,何梓飛。
一家母慈子孝,美滿和睦,羨煞旁人。
回到裝潢華美,姑且稱為家的房子。
客廳中,何詠環抱手臂正坐在沙發中,看不出情緒。
孟佩雯自上車以來臉色就沒好過,現在更是難看到極點。
她轉身,面對著陸音,揚起手再狠狠落下。
一巴掌扇在陸音臉上,尤為清脆的聲音。
陸音偏著頭,剛剛眼前白光閃過,右耳嗡嗡作響。
孟佩雯眯著眼瞪她,「你報什麼警?」
她抿了抿嘴,感覺臉上火辣的疼。
孟佩雯一把攥住她的頭髮,陸音尖叫了聲。
「我辛辛苦苦栽培你,讓你吃好穿好,費時費力花錢請人教你彈琴是為了什麼,不就是靠聯姻給你爸官場鋪路!現在可好,全被你毀了,鬧得這麼大,所有人都知道了。」
孟佩雯的眼神,像恨不得吃了她,「以後還有哪些高門子弟會看得上你?」
她鬆開陸音的頭髮,戳著她的頭,「被誰糟蹋了不好,偏偏是周啟棠!」
孟佩雯用力推了把她的肩頭,陸音重心不穩便摔在地上。
這時,玄關傳來一聲,「媽!」
何梓飛扔下書包,跑過來扶起陸音,擔心的問,「姐你沒事吧……」
陸音抿唇,搖了搖頭,就聽孟佩雯指著她,厲聲呵斥,「你給回房去,我沒開口之前不準出來!」
身旁的何梓飛想替她爭辯,卻被陸音按住,她什麼話也沒說,向著樓梯走去。
陸音上樓前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中的何詠。
何詠一直盯著她,眼神是只有陸音能察覺到的露骨,下作。
讓她毛骨悚然,噁心不已。
陸音回到房間就將門反鎖,洗澡前再反鎖浴室的門。
即使下身疼痛,也不敢裸著身體太久,她心裡有陰影,來自那位繼父。
頭髮吹了半干,她坐在書桌前,翻開書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
突然間,噠的一聲響,陸音轉頭看向窗戶。
又是啪的一聲,窗玻璃被什麼東西砸了下。
她走到窗前,拉開輕薄的紗簾,看見站在樹蔭外的人影。
陸音打開了窗戶。
凌晨,幽暗寂靜的房間,門把上的鎖眼卻轉動起來。
門框間發出輕輕的咿聲,何詠站在她的房門前,透過幾厘米寬的縫隙,窺視了一番房內。
居然,人不在。
他眯起眼,狠戾閃過,緩緩關上門。
近期,除了沈佑白突然出國留學,以外,最轟動的莫過於,發生在學院內的性侵事件。
雖然老師們對此事閉口不談,但是幾乎沒人不知道,事件主角是哪兩個人。
而且,聽說周啟棠根本沒得到制裁。
原因很簡單,周家祖籍在北邊是三大家之一,他父親又是政要。只是喝壺茶不到的時間,人就從局裡出來了。
幾天後,更有人在惡名昭彰的公立校,見到了周啟棠,坐實這些傳聞。
這場性質惡劣的事件,最大受害者無疑是陸音。
校園既可以是神聖的,也可以是污濁的。
當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全數施加在她身上時,陸音卻比以往都要安心。
陸音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擺脫她厭惡的孟佩雯,懼怕的何詠。
她相信周啟棠。
忘記與他初見是在什麼季節,陸音最喜歡的是秋天。
沿路而栽的刺槐樹,一直到達校門口。風總是捲起落葉,低空呼嘯。
陸音遲到了,聽見身後有人逼近的腳步聲,回頭。
周啟棠大步上前,在她尚未來得及反應時,抓住她的肩上的書包帶,連人往旁邊拖走。
等他們躲在距離校門有段距離的牆後,陸音才回過神。
周啟棠說著,「我先去引開他們注意力,你悄悄溜進去。」
陸音拉好書包,邁步繞過他,「……不用了。」
看著她寫下名字,頭也沒回的走入校園。
周啟棠笑了笑,「任性。」
陸音必須承認,周啟棠生得極好看,包括按照心情染頭髮,數不清多少個耳釘。
有些人的張揚是裝的,而他是骨頭縫裡沁出的桀驁。
像一片荒原之中,提著一盞孤燈的人。
她在進班前,差點和迎面走出來的秦然撞上。
秦然低這頭,沒瞧見她,於是手中的紙張在瞬間散落一地。
陸音蹲下幫他撿起,掃過眼的是一張張簡歷。
兩人先後站起身,秦然說著,「謝啦。」
陸音進班坐下後,才想起最近學生會好像在招會長助理。
明明沒福利又辛苦的職務,那麼多女生趨之若鶩……
她瞥了眼沈佑白座位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
陸音收回視線,轉正頭,就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女生微驚了下。
冉夢倒是毫無察覺她的反應,對陸音說著,「迎新祭要到了,我們想排話劇,但是……」
她眼睛亮亮的看著陸音,有些期待的說,「但是缺個劇本。」
說實話,一點也不喜歡麻煩找上自己。
陸音低眸半響,才笑著說,「好,大概要幾天。」
冉夢笑了起來,「沒事,不急不急。」
教學樓六層有三間琴房,只要申請就可以安排使用時間。
陸音報名了年末的等級考試,所以從今天開始,就必須加緊練習。
可是,琴房在那邊的教學樓。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從這一層樓穿過。
以至於,正好看見了周啟棠。
他靠著窗,煙灰色的頭髮,在光下尤其明顯。風吹來時,他眯起眼,再揉了揉。
頑劣的品性,亦是自由。
周啟棠感覺到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轉過頭。
他看到陸音,然後笑了。
她卻說不出,面對周啟棠時,是什麼感受。
這麼自由,任意妄為的人。
讓她有一點莫名的恨意,和充斥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