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七月七,很快就是中元節。
此時中元節是個大節,城裡寺廟道觀都做法會,宮裡年年都往慈恩、青龍等大寺廟送盛滿奇珍異寶的盂蘭盆,百姓們不少也去寺廟祭祀祈福。在這些大寺廟前,往往還有演百戲的以及佛教俗講,又唱又念,很是熱鬧。
便是沒什麼大名氣的小寺廟這幾天也很繁忙,比如光明庵,早幾日便打掃收拾,中元節頭一日,圓覺師太穿著正式法衣,念了經,請出了裝飾蓮花紋金筐寶鈿的盂蘭盆。
沈韶光獻上自己蒸的蜜供糕點,並捐了香油錢,又與其他信眾一起聽了一回經。
散了晨間儀式,圓覺師太對沈韶光笑道:「好精巧東西!卻又與七夕花糕不同,幾層堆在盤子里,當真體面。」
圓覺師太到底是吃主兒,一眼看出這中元節蜜供糕點與七夕花糕的不同。七夕花糕纖巧細嫩,著重口感,不禁放,也不能壘堆;蜜供則大多用奶油、蜂蜜、麵粉或蒸或炸或烤,外形挺脫,在盤子里攢三五層,漂亮體面,放六七天沒有問題。
卻不知沈韶光做這蜜供糕點,卻也跟七夕花糕有關。
這個時候,祭祀做貢品是個家庭傳統活兒,「主祀奉蘋蘩」是主婦們的必修課,所以沈韶光本沒想開發這個節日,卻沒想到有個吃了七夕花糕的客人竟然來店裡訂糕點,要七月半的時候祭祀父母用。
「先考妣在時,尚家貧,從沒吃過這樣精巧的東西。如今某幸而賺了些錢,便想讓他們也嘗嘗。」訂花糕的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穿杭綢袍,面色粗黑,可能是走遠路行商的,說這話時一臉惻然。
沈韶光也肅穆了臉,雖然理解這份「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心,也想做成這份生意,但花糕的缺點卻要跟人講清楚,這個玩意可供不了中元三天,風一吹,要麼裂了,要麼散了,甚或腐敗變質了。
客人也知道沈韶光說的是實情,便皺起眉來。
沈韶光想起前世做的專題 「逝去的京華滿漢餑餑」,便道:「兒改改方子,用蒸、烤、炸之法來做,應該能行。」
第二日做了幾個,請這客人嘗過,客人首肯,沈韶光便做起了這唐代的蜜供點心滿漢餑餑來。跟清宮大內餑餑房的自然沒法比,便是跟清末民初點心鋪子的餑餑桌子也相差甚遠,但在這千多年前的唐代,安慰一位行商懷念父母的心,卻是足夠了。
一個是做,兩個也是做,沈韶光乾脆做了三份,一份給了這商人,一份送到光明庵供奉,給庵里增加點人氣兒,還庵里的人情,一份則中元日拿去城外城隍廟祭祀。
這世的父母兄長以及原身,都不是壽終正寢,連個屍身墳塋都沒有,這種死法的,據說都要去城外城隍廟祭祀,故而中元節這天,沈韶光乾脆關店一天,一大早就帶著阿圓,坐著租的騾車往城外去了。
相對比城內各寺廟道觀的熱鬧輝煌,城隍廟要荒涼得多了,甬路上鋪著青苔,院牆下長著雜草,供桌前擺的米糕水果倒很新鮮豐盛,想是前位祭客留下的,一個五十餘歲的瘸腿老道並一個道童在殿里照顧香火。
沈韶光擺好供果糕點,點香燭,化紙錢,祭祀城隍老爺和這世的父母親人,臨出門又布施給那道士些銀錢。
老道收了錢,宣個道號,行禮道:「本地城隍最是靈驗,一定能保佑女郎祭祀之人。」老道剛得了上個祭客不少的銀錢,對沈韶光這點錢倒不怎麼看重,反而更喜歡她的供果——年輕時在城裡大觀掛單,貴人們的供果也沒這般齊整,等撤了供且要好好嘗一嘗。
沈韶光微笑著還禮,盡一份心意吧,希望他們能靈魂安寧,不受饑寒之苦。
既來到郊外,沈韶光便讓趕車的稍候,自己帶著阿圓逛一逛。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時代的鄉村。
茅屋草舍,雞鳴狗吠,墳地里青煙裊裊,路上幾個祭祖回家的農人。若是入畫,有意境得很,若是在此生活……
河水卻是真清澈,河邊柳樹下,站著一個穿白袍的,身後不遠處幾個奴僕牽著馬等著。那人回頭,竟是光明庵門前笑話龐二娘的那位士子。
兩人都一怔,沈韶光先福一福,正要避開,那人卻走過來。
「女郎也是來城隍廟祭祀的?」
「是。」沈韶光微笑道。
「不知——祭什麼人?」
如今長安流行交淺言深?沈韶光挑眉,這人長了一雙風流的桃花眼,此時眼角眉梢卻帶著些惆悵悲傷。
「親人。」沈韶光到底回答。
「郎君又是祭什麼人?」沈韶光也問。
「師友。」其實是朋友的師友。
沈韶光點點頭。願意大老遠出城來祭祀,想來是很親近的師友,又是跑到這裡,那便是一段悲傷的故事了。沈韶光想起顧貞觀的金縷曲詞來,「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再看這人一身落拓白衣,不由得便把詞中情景代到他身上,調子便柔軟了兩分,「還請節哀。」然後再福一福,戴上帷帽,帶著阿圓走了。
看著沈韶光的背影,白衣士子挑眉微笑,那日伶牙俐齒,今日善解人意,如今的小娘子們都這般有意思嗎?
林晏從樹林里散步歸來,順著朋友的目光看去。
「你這位女鄰有意思得很啊。」裴斐笑道。
林晏抿抿嘴,「女郎家,我們還是莫要談論了。」
「你啊,這般古板!日後若找個這樣千伶百俐的新婦,不被人嫌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