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比東坡肉,前世沈韶光其實更中意普通的紅燒肉——原因無他,更省事耳。
這一世沈韶光多了不少耐心,著什麼急呢?匆匆忙忙往前趕,就跟洄遊的大馬哈魚似的,急著上學,急著畢業,急著賺錢,急著戀愛,急著結婚,急著生孩子,然後急著老,急著死?或者如自己一樣,中間還沒急完,「嘎嘣」穿到了異世界,得,從前努力的都清零,從頭來!
感慨著世事無常的沈韶光在大砂鍋里鋪上竹箅子以防糊鍋,箅子上鋪蔥白、薑片,然後把燙去血水的大方塊五花肉均勻地碼在上面,再放清醬汁、糖和酒。酒是新酒,有些微綠的泡沫——便是老白所謂的「綠蟻新醅酒」。這麼一想,似乎連這鍋豬肉都詩意起來。
把詩意的豬肉用極小的炭火燜燉,慢慢洘著。
沈韶光在另一邊的小爐子邊上和麵糊,等著買朝食煎餅的客人上門。
阿圓從豆腐坊搬回鮮豆漿來,一進門便直喊「香」。
把豆漿倒進大鍋里,鍋底架上柴,看火燒著了,阿圓便走到小灶這邊,圍著燉肉的砂鍋轉圈,不斷抽鼻子,怎的這般香?
沈韶光笑,若用辣椒熗鍋炒回鍋肉,那香味更躥鼻子,這傻丫頭不得鑽鍋里去?
說起來,辣椒實在是一種神奇的食材,當它與肉結合在一起的時候,簡直能迸發出一加一等於十的香味——特別是聞起來。所以,後世大川菜的流行,是很有道理的。可惜的是,本朝還沒有引入辣椒,這真是一大遺憾。
也不只阿圓自己饞,食客們也都循著味兒朝砂鍋看,熟識的便不免問一句:「小娘子這是做得什麼?這般香。」
東坡先生的大名是沒法提了,沈韶光便用皇宮御宴命名大法給重新起了名——瑪瑙肉。
這般華麗堂皇的名字,這樣的香氣,勾得食客們越發心癢了。
沈韶光笑道,「這是個工夫菜,且得再等些時候呢。莫如午時,或吃暮食時來買。這肉口感豐腴細膩,下酒、下飯都是極好的。」
食客們只好暫時忍耐,就著肉香,越發努力得吃起煎餅來。糕餅粥湯比平時多賣不少,沈韶光後知後覺,我是不是大早晨的放毒了?
賣完朝食,拾掇利索,肉便燜得差不多了,但還不算完,還得蒸。
這蒸又有學問,最好是放在密封的罐子里隔水蒸,這也是宮裡御廚蒸肉的一貫做法,講究的是「不近水」、沾了水蒸氣便泄味了。
如此再蒸兩刻鐘,肉就徹底好了。
半早不晚的,沒有客人。趁著這會子,沈韶光帶著阿圓先嘗鮮。
從罐子里取出四塊來,肉皮朝上擺在雪白的盤子里,澆上原先燜燉時的湯汁子,別說,這紅潤鮮亮勁兒,瑪瑙肉的名字取得不虛。
沈韶光又快手快腳清炒了個葵菜,兩人就著粘稠膩乎的稻米粥,吃起了早午餐。
沈韶光夾了一塊放在小碗里,慢慢品。
許是這個時代的酒是正經的米酒,也或者是因為豬不是吃飼料長大的,長得慢,所以肉質更好,當然也可能是久不食此味,實在想念得緊了,沈韶光覺得這肉似比前世在一些有名的大館子里吃的還要好。真真正正的腴而不膩,酥軟香爛。
即便如此,沈韶光吃了一塊就不吃了——一塊也不少,有小兒拳頭大呢。
剩下三塊都歸了阿圓。卻不想阿圓吃著吃著,突然哭起來。
沈韶光掏出帕子給憨丫頭擦眼淚、擦嘴角的肉汁子,這是怎麼了?
阿圓抽抽噎噎,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自家小娘子,「太,太好吃了。」
「……」原來「好吃到哭」不是一個誇張的形容?
作為一個廚子,能得食者這樣的評價,沈韶光有點受寵若驚,「你愛吃,以後我們常做。」
阿圓抽噎得越發厲害了,「原先,每頓只能吃一碗稀湯寡水的粟米粥,還有一個摻了菜的黍米餅,再想不到有今天,嗚嗚……」
原來是感懷身世了,沈韶光拍拍這孩子的頭,嘆道:「吃吧。只要世道不亂,我們就再也不用吃那些苦了。」
午時,賣灌湯包子的時候,沈韶光把肉熱好擺出來,就這賣相,這香氣,立刻便吸引了食客們的注意。
要說店裡的玉尖面也香,一咬就流湯汁子,但那到底包在麵皮里,跟這瑪瑙肉比,要含蓄得多,而這肉,就這麼沒什麼緩衝地直接亮了相,活色生香地刺激著人們的眼目口鼻。
要沈韶光來比喻的話,玉尖面大約算是時裝美女,而瑪瑙肉——是·裸·女!①在她面前,什麼款式什麼優雅,根本沒人在乎。
這肉不用沈韶光推銷,況且還有晨間便惦記著的,頃刻脫銷。
下午的時候,又做了一鍋,暮食時照舊脫銷。
這試水的情況實在比預計的要好很多。沈韶光原本以為,本坊富人多,講究,又不是吃不起羊肉的,之前灌湯包子因為湯汁的賣點,以及豬肉確實比羊肉更適合做餡兒的優勢,才被人們廣為接受的,而豬肉菜推廣就不一定那麼容易了。
而且這會兒人們吃豬肉,一般都是蒸,然後蘸蒜泥或者各種醬汁子,類似後代的白切肉。自己做的這濃墨重彩的豬肉,不一定和大家口味。
如今看來,我們大唐人民,其實是「好吃就行派」?
沈韶光去添置了最大號的砂鍋子,計劃先把瑪瑙肉發揚光大再說。
又把原先放花糕廣告的木架子找出來支在門口,用大字寫上「嘗鮮瑪瑙肉」。她計劃著,以後這個夾子就不撤了,當成菜品公告欄。
沈韶光回頭看看自己的小店,有點遺憾,可惜太小了,只能做成賣飯的食店,若再大些,能容客人們三五成群地圍坐,便可以食店變酒肆,推各種菜品,另帶賣酒,利潤要高得多。
心急吃不上瑪瑙肉,慢慢來吧。